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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曾孝子看花入歧路 劉知府仗義救孤兒(1)


  話說武溫泰見跟班去後,才轉身低聲對周芙蓉說道:「若不是我臨機應變,略知道一點兒訣竅時,我們多遠的來這一趟,簡直是白跑了。我把慶壽的帖子送到門房裡,門房只隨便問了我幾句,就揚著面孔說道:『各處著名的戲班,以及各種好玩好看的文武雜耍,正愁來的太多了;只有三日工夫,分配不下,誰還要看你們這叫化子把戲?去罷,這裡用不著。』

  「我想好容易趕到這裡來,並且我們因聽得同行中人傳說,襄陽府劉大老爺最喜看走索,平時看得高興,一賞就是三、五兩,為此才趁這壽期趕來;若連劉大老爺的面都見不著,豈不冤枉!但是許不許我們見面的權,全在這門房手裡,我除了巴結他,沒有旁的路走。只好忍住性子,向他請了個安,道:『這事只求大爺肯拿眼角照顧我們一下,我們就只得是交上好運了。我原是要買一壇陳紹酒來孝敬大爺的;無奈一路從鄉村地方來,實在買不出好陳紹酒,沒得反喝淡了大爺的嘴!這裡一點兒敬意,求大爺賞收了,親自打發人去揀好陳紹酒買一壇罷!』

  「虧我身邊早預備了二兩銀子,當下便掏出來,雙手捧上;門房才緩緩的回過臉來,做出沒聽得的樣子;望著我手中,見是用紅紙包好了的,大約是看不出有多少,一面故意問道:『這是甚麼?』一面伸手拈過去掂了一掂,隨即換了一副笑容,說道:『這倒用不著教你破費!我還不曾問你尊姓大名的?』我便把姓名對他說了。他聽了,就接著打了個哈哈,道:『我道是誰呢?原來是武家有名的班子!你們可進來伺候著,我幫你向上頭去說。你肯賣力多玩幾套把戲,我包管你有賞號。』說罷,隨即叫跟班的找一間偏僻些兒的房子,給我們暫時安頓。你瞧這二兩銀子的神通有多大!」

  周芙蓉道:「虧你還得意!我們多遠的跑來,錢沒賺到手,倒先拿出二兩銀子來填狗洞;不要反弄到賠本出門,才無趣呢!」武溫泰笑道:「那有這種事?我們賠了本,太陽就得從西邊出來了。」

  武溫泰一行人在這房裡靜候了一會,忽見那引進來的跟班,走過來對武溫泰說道:「我們已經替你向上頭說過了,上頭吩咐就帶你上去,有話問你。」

  武溫泰連忙道謝,回頭一手牽了曾服籌,一手牽了小翠子,待隨著跟班上去。只見那跟班忽低聲說道:「你同去上頭回話,須要留神一點。這地方不比別處,我們老爺的性格,不和尋常做官的人一樣。」武溫泰笑道:「承你的好意,我也曾向人探聽了一番。據說劉大老爺的為人,最不喜隨口奉承,恭維他老人家如何富貴;不知是不是這麼的性格?」

  跟班搖頭道:「你探聽的不對!我因你是個知情識趣的人,巴不得你能討我們上頭的好,教給你一個訣竅罷!我們老爺不是不喜奉承,只是專喜奉承他晚年能得貴子。我們老爺今年五十歲了,太太沒有生育,直到今年才討了一位姨太太,想得少爺的心思急切。你能對著這點兒意思去奉承,我包管你能討好。不過你得了好處,不能不飲水思源,把我撇掉。」武溫泰抱拳打拱,說道:「我豈是這種不識好歹的人!謝你好意,我理會得了。」跟班將武溫泰引出來。

  曾服籌沒有見過像這樣莊嚴富麗的所在,不知不覺的抬著頭東張西看。一路經過了兩進廳堂甬道,走進一個圓洞門,乃是一所很大的花園。曾服籌看了園中花木山石的清幽、庭榭樓臺的華美,儼然身入畫圖,好不歡欣雀躍,登時把自己的遭際境遇都忘了。

  武溫泰原是牽著他手同走的,因經過甬道的時候,將手放了。曾服籌跟到園中一所房屋的階簷下,見有一個像管家模樣的人,出來問武溫泰的話;趁此時機,就跑到花盆旁邊去看,並招手叫小翠子同去。小翠子畢竟從出娘胎就受拘束慣了,膽小不敢亂走;但是也不敢阻攔曾服籌,以為曾服籌到花盆旁邊看看就來,武溫泰是不會知道的。

  誰知曾服籌一到花叢中,觀得一草一木、一花一石,無在不可流連賞玩。他在通城也讀了幾卷書在肚裡,胸襟眼界自和尋常人有別,既到了這種清幽高潔的所在,心中正高興得忘乎其所以然了,如何捨得了遊觀一會就走呢?當時也沒想到倘被武溫泰知道了,必免不了有一頓苦吃,竟安閒自在的穿假山、過石洞,欣賞園中各種景物去了。

  這個出來與武溫泰談話的,果是劉府管事的人,問了武溫泰許多話。武溫泰回頭一看曾服籌不見了,忙向身邊找尋了幾眼,問小翠子道:「你四哥呢?跑到那裡去了?」小翠子怕受責駡,不敢說看見曾服籌招他同去看花的話,只得裝做不知道的樣子,說:「剛才還站在爹爹身邊的。」隨說,隨指著曾服籌最初看的那花盆,道:「多半是到花盆那邊小解去了。」

  武溫泰夫婦一向喊曾服籌為小四,此時武溫泰聽了小翠子的話,即抬頭向指著的所在,望了一望,隨即高聲喊小四。剛剛喊了一聲,管事的便放了臉來,喝道:「這是甚麼地方?許你這麼高喉嚨大嗓子的叫喚嗎?小四是個甚麼東西?我出來和你談了這麼久的話,就只看見你與這個丫頭,並沒有看見第三個人。你去外邊尋找罷!這裡沒有。」

  武溫泰急得向管事的作揖陪笑,道:「小四是我第四個兒子,實在是我帶他一同進花園的,我並且還牽著他的手走了一會。」隨指著那跟班,說道:「不信請問他。」跟班搖頭道:「我在前頭走,你們在後面跟著,倒不曾留心你們是幾個人同進花園的。」

  武溫泰更著急起來,卻又不敢對管事的和跟班說甚麼無理的話,只圓睜著兩眼罵小翠子道:「你是個死東西麼?怎麼……」以下的話,還沒有說出口,管事的順手就照準武溫泰臉上一巴掌打下,罵道:「混帳忘八蛋!你知道這裡是甚麼地方?今日是甚麼時候?你也敢死呀活呀的亂放屁!」

  論武溫泰的武藝原不難閃過一邊,使管事的巴掌打不到他臉上;但是這時是最專制的時代,下流人到了官宦人家,無論如何被欺負、被淩辱,是不敢稍存反抗之念的。惟有伸長領子聽憑管事的打下,打了還不敢不使出笑臉來陪罪道:「是我不該亂說,求師爺息怒,許我在園裡尋找尋找。」

  管事的很嚴厲的神氣,說道:「你以為我這裡隱藏了你的人麼?我分明只看見你和這毛丫頭兩個,怎麼忽然說有一個人進了花園不見了?這園裡豈能容你亂跑?你試聽聽那邊鑼鼓喧闐,笙歌嘹亮,是做甚麼事?滿城的紳士和大小官員,都在這園裡慶壽看堂戲,若是你真有個兒子到了這花園裡不見了,這還了得!連我們在園中伺候的人都得受處分。」

  武溫泰聽假山那邊果是十分熱鬧,並不斷的有衣冠齊楚的人從假山上來往;心理更怕曾服籌胡行亂走的,撞了禍連累自己。慌得向管事的跪下來,叩了個頭,哀求道:「我怎敢說假話,我那小畜生確是糊塗可惡,倘若因他在花園裡亂跑犯了罪,千萬求師爺饒了我,儘管辦那孽畜。」

  管事的見真個有人走進花園不見了,也不免有些著慌起來,問道:「你這兒子有多大了?」武溫泰道:「有十二、三歲了。」管事的一面提腳向園裡走,一面說道:「你的兒子,還怕不完全是一個小痞子模樣。平日倒不甚要緊,今日忽見個小痞子走進這裡來,還成個甚麼體統!你來,我帶你去找尋罷。」

  武溫泰此時的一顆心,真是十五隻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既怕曾服籌亂跑撞禍,又怕跑得不見了。在這裡面不敢仔細尋覓,誠惶誠恐的,率同小翠子跟著管事的,先在園中偏僻之處尋了一會,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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