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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山亭小憩耳割八雙 峻嶺仰攻兵分三路(1)


  李曠繼續說道:「那少年從裡面走出來,只是笑向八人點頭道:「諸位辛苦了!」八人也只得點頭道辛苦。少年從箱上取了鑰匙蹲下去開了鎖,隨手將箱蓋揭開。八人偷眼看箱裡,一封一封的皮紙包裹,塞滿了一箱。包裹上面放了長短不一的幾個紙包,那紙包的形式,使人一看就能知道包的是洋錢;長包約有七、八十元,短包不過二、三十元。八人看了,登時心裡又想到他們張二哥吩咐的話了:故意打開箱給人看,可見得是心虛害怕;各人膽量又覺壯起來。

  「那少年伸手在幾個洋錢紙包當中取了一包最短的在手,約莫也有二、三十元,立起身笑嘻嘻的向八人道:『對不起,辛苦了諸位!兄弟這一點兒小意思,真是吃飯不飽,喝酒不醉;只能請諸位吃一頓點心。望諸位賞臉收了,高手放兄弟過去。』八人見少年這般舉動,那個資格最老的便假裝不懂得的樣子,說道:『先生這是幹甚麼?古話說無功不敢受祿,我們是去雲南做麻生意的,無緣無故要先生送我們這些錢做甚麼?』

  「這少年見八人不肯受,倒像有點兒吃驚的樣子,說道:『真菩薩面前不能燒假香。兄弟這番從貴境經過,承諸位老哥賜步,不得不把兄弟這番出來的情由,老實說一說。兄弟的母舅,就是現在做銅仁府徐知府。他老人家今有五十多歲了,做了二十幾年的官,真是兩袖清風,一塵不染。徐青天的聲名,諸位在這一方多年,大約時常聽得人傳說的。』少年才說到這裡,未出師的四人當中,有一個即插嘴說道:『銅仁府的徐知府麼?我就是銅仁府的人,知道的很清楚,他曾做過思南府的。他於今不是因虧空了一萬多兩銀子的公款,賠不出錢來,不能交卸脫手的嗎?』

  「少年喜笑道:『正是正是!老哥既知道的這麼清楚,就更好說了。兄弟此行,就是為他老人家虧空了那多公款,沒錢賠,不能交卸,才特地從家鄉帶了這點兒財物,到銅仁府去的。不瞞諸位說,這兩隻皮箱裡面,實有五千兩銀子、五百兩金子;只是這些金銀,並不是我母舅的。我還有外祖母,今年八十六歲了,我母舅迎養他老人家在任上。因我母舅虧空了公款,無法償還,外祖母只急得日夜哭泣;家母知道了這情形,只得變賣家產,勉強湊足了我母舅所虧空的數目。

  「『他怕差旁人押運這些金銀去銅仁府,在路上失事。在寒素之家,湊集這點兒東西,已是費了很大的氣力;若是半途遭了意外的事,眼見得我母舅永不能脫羈押的苦,而我衰老的外祖母勢必因悲傷喪命,所以命兄弟親自押運。如果我外祖母在這時候因傷痛喪生,我母舅天性純孝,必以身狗母;家母年近六旬,一旦遭這種大故,也萬無生理。因此兄弟不敢作主,拿這箱裡的金銀做人情。只這幾包洋錢,是家母給兄弟做盤纏的,兄弟情願在路上節省些,分幾元送給諸位做茶錢草鞋錢。望諸位不要嫌少,賞臉收了。』

  「那個資格老的徒弟聽了,就搖著手笑道:『先生快收起來,我們是規規矩矩做麻生意的人,也是因為這條路上不大好走,時常聽說有打劫的事發生,特地邀集八個同行的一道走。不瞞先生說,我們是老在這條路上做生意的人;各人手上雖夠不上講有功夫;然每人對付兩三個蠻漢,還勉強對付得了。我們正要走銅仁府經過,先生若不嫌棄,我們陪先生同走;路上便是遇了打劫的強人,請看我們那挑麻的扁擔,兩頭都是很鋒利的鋼尖,也就可以幫先生殺他們一個落花流水。』

  「少年當下現出很高興的神氣說道:『既是如此,真再好沒有了!承諸位的盛情,肯一路照顧兄弟到銅仁。如何酬謝的話,兄弟的力量有限,不敢胡亂許願;這一路打尖宿店的費用,不用諸位破鈔,兄弟一概照付。』這八個人還謙讓了幾句,少年才收了洋錢,教那壯丁挑著進上房去了。

  「這八個人便又計議起來,那個銅仁府的人說道:『倒是這漢子的氣力不小!這擔子有四幾斤?百多斤,他能挑著跟在馬後行走,一點兒不現出吃力的樣子;非有五、六百斤的蠻力,休想顯這樣神通。銅仁府徐青天確是一個清白如鏡的好官,這人剛才所說的情形,也實在不是假話。我想不如依張二哥的話,放他過去罷!這人的本領雖不知道怎樣,然只就這個挑皮箱的而論,已是不易對付。」

  「那個資格最老的聽了,大不謂然,氣忿忿的說道:『你是銅仁府的人,便要幫銅仁府的知府說話;不用說這小子信口胡謅的話靠不住,即算句句是實情,我們是做甚麼事的人,那裡顧得了他們的家事?要存心做好事,就不應該吃這碗飯。這小子若真有驚人的本領,絕不肯說剛才這一大篇告哀乞憐的話。二哥今日追來吩咐,看人的訣竅,你難道就忘記了嗎?這小子有意當著我們打開皮箱,又說了這一大篇的苦話,可見得他的氣已餒了。你要知道有驚人武藝的人,肩頭上斷不能挑這麼重的擔子走遠路;這漢子是生成的蠻力,算不了一回事。

  「『我們今日都是第一次開張出來做買賣,若就這麼空勞往返,不但給山寨的弟兄們笑話,並且也不吉利。二哥現在把我們看得不如他們常在外面做買賣的兄弟,我們再不爭一把氣,以後還有甚麼面子在山寨裡穿衣吃飯拿津貼呢?何況這趟差使是我們自己討得來的。那怕你們七個人都好意思回去,我一個人也得幹一干,不好意思空手回去銷差。』

  「這七個人只得連忙說道:『要幹大家幹,我們不是一般的不好意思空手回去嗎?』那資格最老的又說道:『這小子若始終把那兩口皮箱放在外面不動,完全應了張二哥的話,我倒有些相信他是一個不好惹的東西;他一教那漢子挑進上房,我就立刻斷定他是個不足怕的。張二哥吩咐我們探聽他的來歷再下手,剛才他已盡情說了出來,也用不著探聽了;只要找一處好下手的地方便了。』當下八人議定之後,各自在火鋪裡安歇。

  「次早起來,見那少年住的上房空著,兩口皮箱也沒有了。叫店小二打聽時,店小二回道:『那客人已關照過了,他們因要趲趕路程,不得不早走一步!你們八位客人的房飯錢,那客人已替你們給過了;並約了今日到某處某招牌火鋪裡打尖,那客人在那火鋪裡等候,要你們八位務必趕到那火鋪同吃飯。』八人聽了沒得話說,吃了早飯,又跟蹤追趕。好在從玉屏到銅仁,只有此一條必由之路,八人也不愁那少年跑掉。少年相約打尖的火鋪,距昨夜歇宿的火鋪有六十裡,須半天工夫方能趕到。

  「八人走進約定的那家火鋪,只見那少年正立在門內恭候,見面即笑向八人道:『辛苦了!兄弟已等候了一個時辰,恕不能再等了。這裡的伙食錢,兄弟已付過了,請諸位儘管放量吃。今夜兄弟准在某處某火鋪裡歇宿,當預備些酒菜,專等諸位到那裡一同吃喝。』說罷,笑嘻嘻的拱手道了一聲再會,便出門上馬,帶著挑皮箱的走了。八人也不說甚麼,火鋪裡不待招呼,就開上很豐盛的酒菜上來,說是那騎馬的客人關照的,酒菜錢他已給了。八人吃了一個酒醉飯飽,始終認定那少年是膽怯害怕,才有這種巴結的舉動。

  「醉飽後又登程追趕,到相約的火鋪,果見那少年又笑容滿面的迎接出來,酒菜也已安排好了。八人就在這晚想下手,無奈這火鋪很熱鬧,歇宿的客商太多,其中有好幾幫帶了鑣師同走的;下手必驚動別人,有多少不便,只得再忍住一夜。

  「次日天光還沒有亮,那個資格最老的就推醒七人說道:『我們今日不能和前、昨兩日一樣,離他們太遠,須緊跟在他們背後。離此地四十裡,有一座山嶺名叫界嶺。那界嶺陡峭異常,從這邊上去,只有一條道路,那路行走十分危險,因路的右邊是十多丈高的陡壁石岩,岩下不到兩尺寬的道路;左邊是一條河,河流到這路下沖起一個大漩渦,浪花時常濺到路上來,以致石路又滑又無可攀扯。從來上那界嶺的人沒有不是小心謹慎,一步一步往上爬的,爬到嶺上,都得氣呼氣喘坐下來休息。嶺上有一個休息的亭子,那亭子裡是一處最好下手的地方。我們須緊跟著他,等他們爬上嶺休息的時候,趕上去乘他不備,八人一齊擁上;除非他長著三頭六臂,才戳他不翻。若放他過了界嶺,就不容易再找好地方了。你們快起來,不可讓他們先走。』

  「七人當即翻身起來,忽見那少年來到房門口向八人招呼道:『對不起諸位,兄弟先走了。這裡已安排好了酒菜,恕不奉陪。兄弟在界嶺等候諸位便了。』說畢,打了一拱,即回身走了。八人聽了,不由得怔了一怔。便有一個精明些兒的說道:『看這小子急忽忽的情形,簡直是已看出了我們的底蘊,不敢和我們做一道走。若始終照這般走法,他走到銅仁府,我們送到銅仁府,豈不也是一樁笑話!』那個資格最老的便笑道:『我們不存心放他去銅仁府,他就插翅也飛不去。他越是這般不教和我們做一道走,越顯得他沒了不得的本領,才望著我們膽怯害怕。我們快吃了飯趕上去,他說了在界嶺相等,我們不要到界嶺就得趕上他。』於是八人吃喝了那少年安排好了的酒菜,挑了麻擔出門追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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