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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劫嬌妻半夜登門 救後母中途撞樹(3)


  說話時,他突然從腿彎裡拔出一把七、八寸長的明晃晃尖刀來。刀把用紅綢纏了,把上有一個圈,大拇指套進圈內,刀尖朝下握著。說時遲,那時快!一伸手便對準張金玉的頭頂刺下。虧得有劉婉貞蹲在旁邊,嚇得連忙雙手將張金玉的頭抱住;若不是李曠的武藝好,下手有分寸,這一刀不曾刺死張金玉,一定倒把劉婉貞刺死了。

  李曠見劉婉貞奮不顧身的庇護張金玉,也嚇得連忙將手收住,在樓板上跺腳說道:「婉妹,你真糊塗!怎麼倒救護起這毒婦來了呢?這毒婦時時刻刻,處心積慮要謀害你我兩人的性命,虧得皇天保佑,使他的毒計不得成功;不然,不早已死在他手裡了嗎?快放開手罷!我今日不殺死他,他將來仍免不了要挑唆你父親,想方設計報復我們的。別人與我為難,我不放在心上,你父親與我同是會裡的人,我不能不防範他。」

  劉婉貞舉手向李曠揚著說道:「你不要以為我是存心救護他。休說他平日仗著得父親的寵愛,無端的辱駡我、欺侮我,便是他一舉一動,處處陰險刁詐,我也不必回護。不過在名義上,他究竟是我的後母;況且父親待我,還不能算十分不好,他又是父親所心愛的;殺了他,何以對得起父親?也教後世人人唾駡我不孝了。」

  李曠便趁勢對劉婉貞說道:「既是婉妹替他求情,我此刻不殺他也使得。但是我已經將他捉到這裡來了,不能隨便又送他回去;我不便在此地多停留,暫且帶他換一個地方,再作區處。」說時把尖刀收了,下樓吩咐眾兄弟將劫得劉家的財物,先送上船。仍用轎子抬著劉婉貞、張金玉兩個,李曠和張升押著同走。

  依李曠的意思,本要照來時的樣,將張金玉捆綁在轎子裡面,用麻核桃緊塞住那櫻桃小口,免得在半路上發生呼救或圖逃等事的。無奈劉婉貞盡力庇護,一口擔保張金玉斷沒有這麼大的膽量;如果竟有這種呼救或圖逃的舉動,也不過是自尋死路,一時有誰來救?婦人家鞋尖腳小,更如何能逃的掉?

  李曠從小就很愛劉婉貞,劉婉貞向他說甚麼話,他歷來不忍拂逆劉婉貞的意思;於今雖曾隔了幾年不會面,然愛護劉婉貞的心,並沒有減退。見劉婉貞這麼說,他心想:「有我自己在一道兒同走,而從石將軍廟去江邊,又不走街市人多的地方經過,果然不捆綁也不要緊。半路逃跑的事,不待說是做不到的;就是想高聲呼救,有我跟在轎子旁邊,不等到他叫出第二聲,我只一刀便送他回老家去了,怕他做甚麼!」因此李曠就依從劉婉貞的話,一不捆手,二不塞口,和劉婉貞一般的自行打進轎子。

  不過李曠總覺不敢太疏忽,教張升跟在劉婉貞的轎後,他自己就緊靠著張金玉的轎門。臨行並對張金玉說道:「你要知道你姑少爺許你是這麼舒舒服服的坐在轎裡,是你婉姑子待你的恩典,你得安分些,休得妄想有人來救你。在有人的地方走過,你只要鼻孔裡哼一聲,那時就莫怪我的『屠子放』來得太快啊!」

  哥老會裡面的人,說話多有隱語,外邊人聽了不懂的,謂之切口;也是海底之內的。這種隱語當中,對於物件的名稱,差不多有一半是用歇後語。如迷藥原稱為靈丹妙,後來因靈丹妙藥四個字太普通易懂了,雖用歇後,還恐怕被耳聰的人聽了去;改就了連妙字都不要,加上一個子字,稱為靈丹子。又有專取同音的字,不取義的。如稱腳上穿的鞋子為魚水,是取魚水和諧的諧字,與鞋字同音;因怕有和字被外人聽出,所以簡稱魚水。

  李曠對張金玉說話,本用不著拿出這類切口來,只因他們這種人平日和會中人說慣了,說順了口,就不知不覺的說了出來。在李曠是一番警告張金玉的意思,若明說你敢在人多的地方哼一哼,我便一刀送你的性命;張金玉聽了,或者害怕不敢嘗試。無奈李曠不曾留神,好好的一個又簡單、又便當的刀字不說,偏要說甚麼屠子放。

  張金玉是一個當婊子出身的人,雖嫁劉達三是哥老會中的頭目,只是劉達三在南京做官,不敢向人露出本來面目,說話舉動,處處留神;就是會裡的人,不說明也看不出他的來歷。這類不足以登大雅之堂的言語,張金玉自不能從劉達三口裡聽出來。

  所以李曠自以為這話可以警告張金玉,而張金玉因聽不懂屠子放是甚麼,並不覺得這話可怕。在轎子裡坐著,兩眼和搜山狗一般的向轎門外面望著;一心打算有多人走過的時候,就拚著一死,也要叫起救命來。無奈從石將軍廟到江岸,不經過市鎮;鄉村道路上,雖也不斷人行走,然只是一兩個鄉下人,就是向他們呼救,他們也沒力量能救人,因此只得一再忍住。

  約莫行了四、五裡,離江岸不過二、三裡遠近了,忽見迎面來了一個五十來歲的婆子。張金玉一看,認得是他自己在班子裡時候的老鴇。這老鴇在南京很有些勢力,有時和人口角相打起來,這能於頃刻之間,嘯聚數百個當龜奴、當流氓的人,幫助他打架。張金玉這時候正用得著此種勢力,不由得喜出望外,連忙高聲向老鴇喊道:「媽媽快救我啊!媽媽快救我啊!」李曠見張金玉竟敢高聲呼救,那裡忍耐得住火性,一面招呼抬橋的將轎子放下,一面拔出刀來。撥開轎簾,一伸手早已將張金玉抓出來,向草地下一摜,喝道:「看有誰能來救你這賤胚?我盡著你叫喚罷!」張金玉經這一抓一摜,只痛得連呼哎喲,在地下打滾。李曠也不睬理,回過頭來,用尖刀指著那老鴇問道:「你是這賤胚的娘麼?」

  那老鴇于無意中遇了這種情形,雖認得呼救的是從自己班子裡嫁出去的張金玉,但已多年不通來往,一時那裡摸得著頭腦呢?看李曠手執明晃晃的尖刀,橫眉怒目的樣子,料知不是好惹的善良之輩。這類當老鴇的人,最會的是見風使舵,不肯吃眼前虧;當下便笑容滿面的指著張金玉,對李曠答道:「他不過在我那裡搭過兩年班,他也不是我的女,我也不是他的娘。」李曠用腳踢著張金玉冷笑道:「看你媽媽有能耐救你麼?老子也懶得和你多囉唕,請你到陰間去找你的親娘罷!」說著舉刀待往下刺。劉婉貞的轎子在前相離不遠,已聽得張金玉喊救的聲音,知道這一叫喚,免不了又要鬧出亂子,當即跺腳教放下轎子。才走出橋來,就見李曠要殺張金玉,已來不及趕過來救護,只急得喊道:「你若殺死他,我這條命也不要了,立刻就死在這裡。」

  李曠聽了,待將刀收住,無奈也來不及了。幸虧這一刀刺在張金玉的肩上,只刺進去寸多深,不至傷害性命。抽出刀來,劉婉貞已趕到了,對李曠說道:「凡事不可做的太過分。你已帶了我同逃,又把我父親一生的積蓄帶走,還有甚麼氣忿不曾發洩得盡?無論他為人怎樣,我早已對你說過了,我父親最寵愛他,飲食起居非他不可;何必定要送他的性命,更傷我父親的心呢?」旋說旋低頭看張金玉。

  只見張金玉頸邊流血不止,手腳顫動了幾下,便軟洋洋的躺著不言不動。他以為是已被李曠殺死了,忍不住也指著李曠罵道:「像你這般狠毒的人,我再跟著你去,問天良也太對不起我父親了;倒不如死了的乾淨。」湊巧路旁有一株碗口粗細的樹,說完話,對準那樹,猛不防一頭撞去。李曠趕過去救時,那裡來得及。不知張金玉、劉婉貞二人的性命如何?且俟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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