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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破蒲團跌翻活佛 幹矢橛悟徹沙彌(3)


  乾隆皇帝究竟是個很精明的人,心想正在臨朝的時候,禁衛何等森嚴?像這樣形容古怪、衣服襤褸的和尚,如何會許他走進這裡面來呢?一個人不曾察覺,他就階基石上,盤膝端坐;可見他所說從雲路來的這句話,不為虛假;並且若非騰雲駕霧,從終南山到北京,又豈能當日便可走到?遂故意問慧猛頭陀道:「全國各大叢林是選舉你前來與活佛比賽神通的,你有何神通,敢與活佛比賽呢?」慧猛頭陀道:「貧僧沒有神通,只會坐禪。甚麼活佛的神通在那裡?請先使出來給貧僧看看。」

  皇帝聽了,就向活佛問:「有甚麼神通可使出來麼?」活佛說:「我能知三世。」當下便將在朝文武大官的三世情形,說了幾個。說完了,即問慧猛頭陀有這種神通沒有?慧猛頭陀道:「你既能知這些文武官員的三世,也能知我的三世麼?請你說出來何如?」活佛閉目坐著,和入定相似的坐了一會,張眼搖頭說道:「看你也能知道我的三世麼?」慧猛笑道:「這有何難?實話實說。不過在這大庭廣眾之中,說出來有些難為情罷了!」

  活佛還沒開口,皇帝已說道:「知道便說,有甚麼難為情?」慧猛頭陀對活佛道:「佛門弟子僅知三世,算甚麼神通?貧僧坐的這個蒲團,尚且能知三世。請你下來,在這蒲團上坐坐,便知端底了。」旋說旋立起身,將蒲團讓出來,指點著教活佛下來坐。活佛見了,似乎不甚情願的樣子。慧猛頭陀接連催促道:「貧僧日夜坐著的蒲團,坐坐有何要緊?」

  皇帝不知這蒲團有甚麼奇妙之處?也想看一個究竟,便也跟著催促活佛道:「一個稻草編成的破舊蒲團,有甚麼知覺?如何能知道人的三世?即算有妖邪憑附,果有知道三世的神通;且看他一沒有咽喉,二沒有口舌,又如何能如活佛一樣,將人三世的情形說出來呢?這慧猛頭陀既請活佛去坐,活佛何妨就下去坐給他看;不然,他倒有得藉口了。」

  活佛沉吟不決似的,半晌不肯起身。因為有皇帝這一番話,被逼得無可推諉;只得勉強振作起勇氣,走下殿來。將蒲團仔細端詳了一陣,好像已看出,沒有甚麼可怕的道理,毅然決然雙手擄起僧袍,也是盤膝坐了下去。哈哈!真假就在這上面分了。活佛的身體才往這蒲團上一坐,臉上便登時變了顏色,打算跳起來逃走。

  這時慧猛頭陀立在旁邊,如何肯放他就這麼逃走呢?隨用手向活佛一指,說道:「坐還沒坐下,就起來,蒲團怎能知道你的三世?」慧猛頭陀雖只口裡說這麼一句,手是這麼一指;活佛立刻如墮入冰天雪窟之中,熬不住那嚴寒酷冷的一般,渾身上下只抖一個不住。

  滿朝廷的文武百僚和乾隆皇帝,都聽得活佛的三十六顆牙齒抖得咯咯的響。活佛的身軀本來很是高大,平日行止起坐都很沉著鎮靜,此時一坐在蒲團上,就彷佛篩糠一般的簸擺。文武百僚看了這般怪形像,一個個忍不住匿笑。活佛在這簸擺不停的時候,口裡還發聲念誦,大約誦的是一種咒語;只是越簸擺越厲害,便越念誦越不成聲。

  皇帝看了這種情形,也知道活佛的神通遠不及慧猛頭陀了。料知活佛此時坐在蒲團上,必是痛苦得難受極了;正想教活佛認輸,不用再比賽了。只見慧猛頭陀又伸手向活佛一指,說道:「還不將前世孽報之身,顯出來給皇上看看,更待何時?」

  這話一說出,活佛便應聲倒地,只在蒲團上滾了一滾。再看時,那裡還有甚麼活佛呢?蒲團上面躺著的,分明是一隻極肥大的黃鼠狼;兩眼尚睜開來,灼灼向皇帝及文武百僚亂望。滿朝廷的人剛看了個明白,一轉眼又不見黃鼠狼了,仍是活佛倒在地下。

  慧猛頭陀合掌念了聲阿彌陀佛,說道:「陛下所見的黃鼠狼,就是這活佛前世孽報之身。今世因有毀僧謗法的大罪孽,來世應墮三惡道,貧僧不忍將他的結果顯出來。」說罷,雙手將活佛引援起來,離開了這蒲團。佛法真是無邊無量,活佛一離這蒲團,即時又回復了原狀;不過滿面露出羞慚之態,自走上殿去。慧猛頭陀頃刻也不停留;乘文武百僚都注目在活佛身上的時候,施展出廣大神通來,提起蒲團,一霎時仍回到昭慶寺。

  寺裡自慧猛頭陀騰雲駕霧走後,老方丈立刻派遣了幾個和尚動身到北京去,一則打聽與活佛如何比賽?究竟勝負如何?二則若是慧猛頭陀勝了,派去的人好迎接慧猛回昭慶寺來。老方丈並召集滿寺僧人商議,等慧猛得勝回來,自願讓慧猛做大方丈;連應該如何迎接的儀式,都商議停當了。以為至快也得十天半月,方能回來,誰能料到當日就回來了呢?

  慧猛頭陀回昭慶寺後,也不見老方丈,也不和滿寺的僧人會面;依舊與平日一般,在房檐牆根下,就破蒲團打坐。滿寺的僧人都輕易不到去的,惟有那個每日送飯給慧猛頭陀吃的小沙彌,就在這日下午,無意中走到寺後去了。一眼看見他老人家還坐在破蒲團上打盹,好像一步也不曾走動的一樣,不禁吃了一嚇。連忙走近前,問道:「師傅怎麼還是坐在這裡呢?甚麼時候回來的?」慧猛頭陀半晌不作理會,就和打盹沒聽得似的。小沙彌問了幾遍,才睜眼氣忿忿的說道:「你倒問我甚麼時候回來的?我還沒問你甚麼時候回來的呢?」小沙彌越覺得詫異,說道:「我又不曾到那裡去,為甚麼要問我甚麼時候回來的呢?」慧猛頭陀道:「你既是不曾到那裡去,怎的今天又不送飯給我吃呢?我一時半刻也不曾離開這裡,你倒問我甚麼時候回來的,不是奇了嗎?」

  小沙彌道:「這真是奇事!滿寺的人都說師傅騰雲駕霧到北京去了;只我不在殿上,不曾看見師傅動身。師傅去後,當家師還選派了幾個人跟到北京去了。我並親自聽得他們大家商議,等師傅回來,就推師傅當大方丈呢!」慧猛頭陀笑道:「那有這回事?你說出來的話,我一點兒不懂。我當日答應到北京去,原不過說著玩的,誰肯真個去呢?於今這寺裡也住不得了,時常一連幾日沒一點東西給我吃;我在這裡挨餓也挨夠了,還是往別處去的好。」

  小沙彌道:「師傅此後當了這寺裡的大方丈,還愁有挨餓的時候嗎?師傅現在雖說坐在這裡,一時半刻也不曾離開;但是他們都說看見師傅動身到北京去了。我於今就去稟報當家師,我包管他們一定要到這裡來迎接師傅的。」慧猛頭陀尚沒回答,小沙彌已跑到老方丈跟前,將無意中在寺後看見慧猛頭陀,並問答的情形說了。

  老方丈聽了,心裡十分疑惑,當下率領了幾個寺內執事的和尚,到寺後來迎接慧猛頭陀。只是走到那牆根下,那裡見他老人家的跡影呢?叫小沙彌過來問,小沙彌到這時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只呆呆的望著慧猛頭陀打坐的地方發怔。

  監寺僧怪小沙彌造謠,伸手就打了小沙彌兩個嘴巴,只打得小沙彌兩臉通紅;老方丈也罵了小沙彌幾句,又率領那些和尚去了。只留了小沙彌一個人立在牆根下,懊恨自己蒙了不白之冤,無處伸訴。正雙手摸撫著挨打的所在哭泣,忽見慧猛頭陀從牆角那邊轉了出來,一面緩緩的走著,一面提起褲頭往腰裡系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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