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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彌勒院孤兒就傳 昭慶寺行者應徵(2)


  何壽山問道:「你師傅姓甚麼?叫甚麼名字?每日有些甚麼事教你做呢?」張必成翻起兩眼,望著何壽山問道:「你連我師傅姓名都不知道嗎?我師傅在這辰州彌勒院,住持了十多年,辰州人誰不知道他老人家是個有道行的高僧?你怎麼倒不知道呢!」

  何壽山笑道:「原來你師傅是個和尚麼!和尚如何收你這俗人做徒弟呢?我在辰州不但不知道你師傅的法號,連彌勒院在甚麼地方,我都不知道。」張必成問道:「你真沒聽人說過辰州禿頭陀嗎?」何壽山搖頭道:「禿頭陀是甚麼人?我實在沒聽人說過。」

  張必成道:「禿頭陀就是我師傅的混名。一般人當著我師傅,都稱性清大和尚;背後便叫禿頭陀。因為我師傅原是癩鬁頭,頂皮光滑滑的,所以一般人背著是這麼叫喚。

  「至於我每天做的事,很多很多!砍柴擔水、打掃房屋、燒茶煮飯;有時還要焚香點燭、撞鐘擂鼓,整天到晚,沒有歇憩的時候。我多久就對我師傅說,最好再收一個徒弟來,這些事有兩人分著做,就輕鬆了。我師傅說:『將來自然有有緣的前來;沒有緣的,無論送多少錢給我,如何求我,我也不能收做徒弟。你耐心等著罷!』

  「今早我才挑滿了四缸水,我師傅忽然叫我到這山腳下來等候師叔,接一個姓李的回廟裡去。師傅並說,姓李的是從南京來這裡學武藝的,年紀和我差不多,接到廟裡與我一塊學習。我聽得歡喜極了,連忙跑到這裡來。姓李的現在那裡?就請你帶我去接他罷!」

  何壽山心想:「陳廣德既是吩咐我,率李曠離開楊松樓家,到師叔家中住著,凡事聽師叔的吩咐。於今師叔教我跟張必成去,我回家帶李曠同去便了,用不著遲疑;只是這彌勒院是不是師叔的家,也不得而知了。我自昨夜追趕出來,在外耽擱的時候很久了;李曠此時必在楊家盼我回去。」

  何壽山想罷,即邀同張必成,依照昨夜追來原路,回到楊松樓家。藉故向楊松樓辭職,楊松樓自免不了有一番挽留。何壽山因認定陳廣德是個具大神通的老前輩,他所指點的,絕無錯誤;在楊家不過借著保鏢的名義,暫時棲身,並不是師徒二人安身立命之所,自然挽留不住。當下即帶了李曠,跟隨張必成向彌勒院來。

  李曠與張必成見面,說話即甚投機。在路上彼此盤問來歷,李曜直言無隱;張必成卻自己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只知道在彌勒院已住過好幾年了,當時何以到彌勒院來住的原因,都不能記憶。

  約走了二十多裡平坦大路,即走進一座怪石嵯峨的高山。何壽山看這山雖不及陳廣德那山陡峻;然丘壑較多,林木茂密,有景致足供有襟懷的人欣賞。林木之內,有一條羊腸小路,直達山坳。那山坳從山下仰望,形式儼如一副馬鞍;坳兩旁兩峰高聳,相隔約有數丈。

  張必成引何、李二人穿過山坳,又走了幾裡山路漸漸寬廣了。阡陌相連,人煙稠密,完全不是來路所經二十多裡的鄉村蕭索氣象。這一個村落,寬廣約有十來裡,四圍都有高山環繞。村落盡頭一山,山下古木參天,包圍著一個小小的古寺。寺旁一道瀑布,從山腰裡飛奔而下;山腳危崖壁立,瀑布由上沖下,將山底沖成個深潭。這潭的面積有數畝大小,一條小澗沿山腳盤繞,直出村口。

  張必成指著那深潭說道:「這個方圓二十多裡的村落,村裡居民飲食的水、田裡禾苗灌溉的水,有十分之九就仗著這一道瀑布。我師傅曾對我說,這道瀑布原來是沒有的;村裡都是荒山曠野,一沒有田產,二沒有人家。

  「在千百年前,辰州忽然來了一個行乞的胖大和尚,手提一個布袋,沿門行乞,終日對人是笑嘻嘻的。人家送飯菜和旁的食物給他,他不論幹濕,不論生熟,一齊塞進布袋。許多人家的小孩們,見了他那笑哈哈的樣子,覺得好玩,都跟在他後面看。

  「他討完多少人家,便不再討了,擇一地方坐下來,從布袋裡將可吃的東西,一件一件取出來吃。一會兒吃飽了,布袋裡餘下的,就分給眾小孩子吃。小孩們都嫌他醃臢,不肯吃他的;只有一個年紀大些兒的,看了那食物,很覺得詫異。

  「因這和尚討來的東西,飯也有,菜也有;有時還有粥和湯,和尚都一齊塞入布袋之中。湯水應該從布袋裡漏出來;即算布袋厚,不至漏出來,也應該各種食物混合在一塊,弄得飯不成飯,菜不成菜,沒有好吃的了。而這和尚當討來的時候,雖是隨手一併塞入袋中,吃時卻仍是一樣還一樣。好像是各自安放,未曾混合過的;並且每樣都很新鮮,不像人家吃不了剩下來給他的。

  「這孩子既覺得詫異,便獨自接過來吃了。那食物到口,味道果然很鮮美,於是對眾小孩子說明,眾小孩也就大家接著吃了。每日如此,和尚後面跟的小孩,越跟越多;布袋裡的食物,也越分越多,沒有一次少了不夠分配。

  「和尚一到黃昏,就走到這座山下,在一塊石頭上睡覺,整整三年沒有改變。這地方原是荒山曠野,往來的行人很少;只因有和尚每夜在這山下歇宿,入夜有許多小孩送來,天明又有許多小孩來接,三年就把一個荒僻的地方變成熱鬧了。

  「有一日,這和尚忽提了布袋,向三年來曾經佈施過他的人家告別。人家問他到那裡去?他伸手指著天上說:『到這裡去。』當時有人問道:『和尚應該到西方去,怎麼到這裡去呢?』他只是嘻嘻的笑,不說甚麼。曾跟隨過和尚二、三年的小孩們,聽說和尚告別,都有些戀戀不捨;一個邀一個,跟著和尚,定要看和尚究竟到那裡去;和尚也不拒絕。約莫跟隨了百多個小孩,其中也有已成人的。跟來跟去,誰知仍舊跟到這山下!

  「和尚就平日睡覺的那塊石上,盤膝坐下來,和眾小孩談話;眾小孩將和尚團團圍繞著,聽他東扯西拉的亂說。所說的話,當時聽了,多不甚理會得;往後記憶出來,才知道一句一句都有應驗。和尚說笑了一陣,忽將手中布袋放下,合掌當胸,垂眉閉目不言語了。眾小孩跟隨和尚三年,不曾有一次見過和尚這般形像,都以為奇怪,爭著向和尚叫喚。和尚理也不理,只兩個鼻孔裡流出兩條雪白的鼻涕來,每條有尺多長。上前去推搖時,已冰冷鐵硬,咽了氣了。

  「大家正在驚疑,猛聽得半空中彷佛有念阿彌陀佛的聲音;抬頭一看,只見這和尚依舊提了布袋,飛升雲端裡去了。連忙又低頭看石上,不仍是盤膝端坐著嗎!這麼一來,消息登時傳遍了數十百里,誰也知道這山下有活菩薩升天!老弱婦孺爭先恐後的前來祈禱。當時有學問的人,知道這和尚就是彌勒菩薩,所以湊集些銀錢,就在菩薩坐化的地方,建造了這座彌勒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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