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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閑道包抄官民激鬥 托孤鄭重主僕傷離(2)


  他派遣捕快去拘捕曾彭壽的時候,心裡明知道朱宗琪告密的話靠不住,又親經廣德真人那麼一番告誡,一番神出鬼沒的舉動,因此不由得有些情虛害怕起來,所以向朱宗琪說出那些責備的言語。及見朱宗琪如此這般一說,膽氣又壯將起來了;心裡就明知是一件冤誣的事,為已成了騎虎之勢,也只得抹煞天良,放開手段做去。當下又與朱宗琪計議了一會,自然張大其詞,去呈報上峰,請發兵捕剿。

  且說曾彭壽自從廣德真人走後,心裡十分放不下,隨即對成章甫說道:「我再也想不到平白無故的,會鬧出這樣的大禍事來!據真人說是上了奸人的圈套,究竟陷害我的奸人是誰?真人未曾明言,我也不敢隨意猜度。總之,若沒人暗害,我歷代安分居家,斷不至有這飛來之禍。不過要暗害我的,只管暗害;我家幾十年住居此地,沒人做過半點犯法的事,無論怎生藉口害我,我也不怕。

  「那三個從塔頂跳下來救真人和我的壯士,與敲鑼聚眾的幾個人,都趁紛亂的時候走了,不使我認明他們的面貌;可知也是暗害我的人,有意做成這種圈套,加重我的罪過,教我無從辯白。其實我此心坦白,事情終有水落石出的一日,我也不害怕。我所最著急的,就是老母的病,因此事陡加厲害了;我萬不能撇下他老人家,自去縣裡投案。

  「於今真人雖到縣裡去了,只是到縣裡以後的情形怎樣?我十分放心不下。你有幾個熟悉的人在縣衙裡,惟有辛苦你一趟,請你去打聽打聽。得了甚麼消息,便來告我。縣衙如有須使費的地方,多少儘管使用。」成章甫答應著去了。

  白塔澗一帶的鄉紳,也有和曾家交情好的,見曾彭壽忽然被捕,忽然遇救,多來探望;但沒有一人能替曾彭壽出主意。曾彭壽見老母病在垂危,五衷紛亂,除打發成章甫去縣衙裡打聽消息而外,就只知道哭泣憂慮,一點兒擺佈的方法也沒有。就在這夜,老太太竟因驚嚇死了。曾彭壽忙著棺殮,更沒心情處理官司的事。

  成章甫也一連兩日沒有消息。曾彭壽料知禍已臨頭,絕不能脫身事外,不敢將老太太的靈柩久停在家,第三日才草草辦完葬事。只見成章甫騎著一匹馬飛奔回來,累得滿頭是汗,氣喘吁吁的說道:「旁的話都沒工夫說了,全家趕快逃避罷!金銀雜物都不能要,只顧性命要緊。快快快!不但你一家要逃,我還得去通知左鄰右舍,都非暫時逃避不可,大家死在這一個窟窿裡不值得。」匆匆說完了這幾句又待上馬。

  曾彭壽雖則驚得臉上變了顏色;然他是個安樂家居了半生的人,從來是守靜不動的,也未曾遇過急難的事;一時教他撇了家業,率領妻室兒女逃走,一則覺得無處可逃,二則還不曾明白逃避的必要,一手將成章甫拉住說道:「畢竟是如何的情形,要這麼急迫幹甚麼?何妨把原由說明了再商量呢?」

  成章甫著急道:「那裡還有細說的工夫?來剿這村子的官兵,已快要到了。我與官兵同時出城的,幸虧我的馬快,抄小路趕來報信。他們這回來,帶了無數的大炮,議定了圍住村莊,不由分說,只一陣大炮,就得將村裡所有的房屋轟為平地。不問男女老少、士農工商,一個也不許留著。你知道了麼?你說除了趕急逃命,還有甚麼生路?」成章甫說罷,也不顧曾彭壽,飛身上了馬背,馳向白塔澗一帶的鄰居報信去了。

  曾彭壽聽了這消息,又看了成章甫那麼慌急的情形,心裡自免不了又驚又詫;只是他因為老母的葬事已經辦妥!並不慌張害怕。隨即傳集家中婢僕說道:「成表老爺剛從縣裡回來報信,說因前日打死捕快的事,官府以為這白塔澗的人存心反叛,已調了大兵前來,打算血洗這白塔澗。此刻兵已到半路上來了,我們若不趕急逃走,大家都保不了性命!

  「你們在我家中幫忙年數,雖有多有少,然都不曾得著我家甚麼好處;今日忽然遇了這種天外飛來之禍,你們只管各自去逃性命,不用顧我。我家中的銀錢衣服及一切器具,你們那人揀心裡歡喜的拿去便了。我橫豎不能攜帶,終得給外人搬去,不如送給你們,算是我一點酬勞的意思。你們快去拾奪了走罷!我等你們先走了再走。」

  曾彭壽說到後來嗓子也硬了,眼眶也紅了;眾僕婢都變了顏色,面面相覷。只劉貴出來說道:「我們平日吃老爺的,穿老爺的,還得拿老爺的錢養家贍眷;於今老爺遭了禍事,我們若只管各自逃生,撇了老爺、太太、少爺不顧,還可算得是一個人嗎?血洗這白塔澗的兵,既已到了半路,老爺是不能不逃走的。我們平日受了老爺的恩典,要報答就在這種時候。我們應該齊心合力的,保著老爺、太太、少爺,一同逃往別處去。銀錢衣服,能帶的便帶,不好帶的就給外人搬去,也算不了甚麼。」眾僕婢齊聲說好。

  曾彭壽正待說人多了,便一路同逃,反為不便的理由;猛聽得外面人聲鼎沸,儼然如千軍赴敵,萬馬奔騰,由大門外直喧鬧進來。眾僕婢不約而同的驚呼道:「快從後門逃走罷!官兵已殺進來了。」劉貴順手從大廳兩旁陳設的刀槍架上,取了一把大砍刀在手,義形於色的向曾彭壽說道:「我拚著性命去抵擋一陣,老爺快帶著太太、少爺從後面逃走。」

  眾僕人見劉貴如此忠義奮發,也都從架上搶了一件兵器在手,跟著劉貴去抵殺官兵。曾彭壽生性仁厚,看了這情形,怎忍心將一干義僕置之死地,自己獨去逃生呢?只得也把心一橫,紮拽起衣服,提了一把單刀,準備死在一塊。

  主僕數人迎到外面大廳上,只見當先進來的是成章甫和幾個與曾家要好的鄉紳,後面跟著一大群的農民,約有幾百人;有相隨進來的,有立在門外曬穀場裡的,各人手中都操著鐵銷扁擔。曾彭壽見不是官兵,心裡略寬了些。

  那幾個鄉紳對曾彭壽說道:「我們都是這白塔澗的土著,從來安分耕田種地,不做犯法的事。剛才承成先生前來報信,桃源縣竟為前日在白寶塔下打死捕快的事,調兵前來血洗我們這一方。我們都有身家財產在這裡,一時能逃向那裡去?聖人說了的:死生有命。我們命裡應該死,逃也逃不了,不如大家聚集做一塊,商量一個方法,避開了這一難,再和桃源縣去湖南撫台那裡算帳!看他憑甚麼證據,指我們是謀反叛逆,請兵前來血洗?」

  這鄉紳話才說畢,急猴子張四舉手中檀木扁擔,往地下一頓,只頓得牆壁都震動起來。緊接著大聲說道:「像桃源縣這種瘡官,比強盜還不講理。我們千數人的性命,若都冤枉死在這瘟官手裡,太不合算。我們特來請曾大老爺作主,看應該如何調度我們去廝殺?我們都聽大老爺的吩咐;如有那個敢不聽大老爺的話,就請他試試我的扁擔。」同來的農民異口同聲的大呼,願聽曾大老爺的號令。

  曾彭壽還沒開口回答,只聽得驚天動地的一聲炮響,把大家的耳朵都震得麻了。這一炮才響過,接連又是幾炮;炮聲過去,房屋倒塌的響聲,和老弱婦孺呼號哭泣的慘聲,各方同時並作。在曾家屋裡屋外的人,各有父母妻子,聽了這些聲音,也都號哭起來。其中有幾個大聲喊道:「我們終歸免不了一死,不如大家殺到村口去,要死也和他們拚一拚。」

  曾彭壽到這時才開口說道:「官府既這般不問青紅皂白,憑空下此毒手,我們也只好各拿性命與他們拚了。不過他們在村口架起大炮,對村裡亂放,我們若就這麼成群結隊的迎上去,必被大炮轟成肉泥。我們須分做兩路,從兩邊山腳下,分抄出村口;已抄到了大炮跟前,便可放膽殺上去了。」

  眾人都依曾彭壽的吩咐,立時將所來的人分做兩路,一路由曾彭壽統率,一路由成章甫統率。正在那天昏地暗、鬼哭神號的時候,各人都紅了眼睛,奮不顧身的向村口抄去。半途中雖也被炮彈打死了幾個人;只是越打死了人,越切齒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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