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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買大煙搭救秦珍 說反話挑撥熊義(2)


  「我要他帶我到樓上去看,他起先不肯,被我糾纏不過,只得帶著,做賊一般的,輕腳輕手摸到樓上,一股鴉片煙氣味沖鼻透腦,我幾乎吐了出來。舉眼一看,那煙就和失了火似。迷迷兩眼,一些也看不出人影子來。仔細定睛,才見有幾點火星,埋在煙霧裡面,原來就是幾盞煙燈,橫陳直躺的,幾個半像人半像鬼的東西,兩個共擁著一點火星,在那裡呼呀呼的噴出煙來。熟人問我吸不吸?我連忙說,饒了我的命罷,還說吸,只聞了這一房子的煙氣,不是極力忍住,早已吐出來了。」

  熊義笑道:「神田那樣沖繁疲難的地方,怎麼員警也不過問,一任那些煙鬼吞雲吐霧?」

  蕭熙壽道:「我不也是這麼問那熟人嗎?他說中國人的事,日本員警管不了。我也不知道他這話怎麼講。日本小鬼差不多要跑到中國內地去管中國人了,中國人到他國裡,怎的倒說他管不了?」

  熊義笑道:「怎得謂之管不了?你不知日本小鬼多可惡,他見神田方面中國人住的多,又多不懂日本話,每每鬧出亂子來,員警拿了沒有辦法。

  他說那些中國人是化外頑民,只要不防礙公安,懶得理會。如中國人和中國人口角相爭,鬧到員警署去,他不問兩造理由曲直,大家給一頓罵。因此,你那熟人說管不了,就是這麼管不了的。」

  蕭熙壽道:「中國人是巴不得小鬼不過問,好隨心所欲,無所不為。怪不得上野館裡面,麻雀也有,牌九也有。」

  熊義點頭道是,又道:「秦家托我的這事,你既有門道,就請你替我辛苦一遭何如?」

  蕭熙壽見熊義托他去買鴉片煙,連忙擺手道:「這差使我不敢奉命,你已知道地方了,你自己去買來就是。坐電車來回,不要二十分鐘。」

  熊義道:「我不是沒工夫,也不是圖懶,剃頭店不認識我,未必肯賣給我。秦家等著要吸,索性不聽說有處買,也就罷了。」

  蕭熙壽道:「剃頭店我也不認識他,本是販賣這東西,不過表面上稍為秘密一點,你去我包管你買得著。」

  熊義知道蕭熙壽的脾氣,是個最厭惡下流的人,便不勉強,留他同在家用過午飯,蕭熙壽自歸大熊方。熊義只得帶了些錢,乘電車到中國剃頭店來。這剃頭店,熊義不曾到過,在神保町一個極小極齷齪的巷子裡面。僅有一間房,嵌了幾面破損不堪的鏡子,照得人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這便是理髮的地方。

  樓上一間六疊席的房,設了三個煙榻。熊義見巷口上懸著「中國最優等理髮處」的招牌,估料著在這巷子裡面。一邊抬頭看牌字,一邊提腳向巷子裡走。才走了兩步,腳底下一軟,來不及抽腳,已陷了一隻下去。不是熊義人高腿長,怕不栽了一個跟鬥,拔出腳來一看,連靴子帶褲腳都是污泥,原來是一道小陰溝,上面用木板蓋著。從前這巷內行走的人少,木板嵌在溝上,絲毫不動,踩腳很是實在。近來加了個中國理髮處,更搭上一個大煙館,來往的人流川不息,漸漸把木踩得離了原位,熊義的身量又重,一腳踏去,木板翻轉過來,自然把腳陷了下去。

  熊義見沾了一腳污泥,連在地下甩了幾腳,沾牢了,哪裡甩得掉?急得熊義恨了幾聲,望著陰溝發了一會愣。只好提起泥腳,向理髮處走來。

  進門見有三四個人坐在破鏡跟前剃頭,熊義認識一個是會芳樓料理店的帳房,叫江維明。熊義常去會芳樓吃料理,因此彼此都認識。熊義正愁找不著熟人,怕理髮店不承認有大煙賣,見了江維明,心裡歡喜,忙點頭打招呼。那店夥只道熊義是來剃頭的,車轉一張墊靠都開了花的螺旋椅,用手巾撲了撲椅上灰塵,等熊義坐,看江維明正立起身和熊義攀談,便呆呆的站在旁邊等候。

  江維明笑問熊義道:「這般寒冷的天氣,先生也來這裡理髮嗎?這地方雖不比日本大理髮店清潔,招待卻還殷勤,畢竟是本國人,親切有味。」

  熊義笑道:「我剛剃頭不過兩日……」

  那店夥不待熊義往下說,湊近臉來,低聲下氣的問道:「先生是要修面麼?我老闆最是會取耳。」

  熊義笑了一笑,也不答話,仍向江維明道:「這店裡的老闆,你認識麼?」

  江維明指著門口說道:「在那裡替人挖耳的就是老闆。」

  熊義回頭一看,只見一個五十來歲的人,正開一隻眼閉一隻眼,聚精會神的挖耳。頭上光滑滑的,一根毛也沒有。穿著一件青灰布棉袍,和臉上一般油煙顏色,一望就知道是個煙鬼。

  在熊義的勢利眼中,見了這種人,也就不願去找他交涉。便將要買大煙的話向江維明說了,托他去問。江維明聽了笑道:「這不是容易的事麼,先生是要挑膏,還是要買土呢?」

  熊義道:「自然是挑膏,買了土,沒器具來熬,也是白買了。」

  江維明即喊了兩聲老闆。

  那光頭停了手,兩眼都開了,轉臉望著江維明,江維明舉手招了一招,老闆一手擎著個竹筒,一手拈著枝鐵夾,跑了過來,笑嘻嘻問什麼事。江維明道:「照顧你一樁生意。這位熊先生要挑煙膏,是一位極好的主顧。」

  光頭打量了熊義一眼,殷勤伺道:「先生用得著多少?在這裡吸麼?」

  熊義搖頭道:「不在這裡吸。我沒有買過這東西,是怎麼個價目?」

  光頭道:「我這裡有三種煙膏,聽憑先生選擇。在這裡吸,煙灰歸還我,大土膏三塊日鈔一錢,紅土膏一塊八角,雲土膏一塊六角,先生既要挑膏回去吸,每塊錢加二角就是了。江先生介紹的好主顧,不比別人,看先生要哪一種,用得著多少。」

  江維明道:「他吸過了,把灰退給你,兩角錢可以不加麼?」

  熊義搶著說道:「誰還有工夫來退灰,要加兩角就是兩角罷。」

  江維明道:「吸過了的灰,先生橫豎拿著沒用,一兩大土膏,白丟了六塊錢呢。」

  熊義笑道:「六塊錢有限的事,就給我一兩大土膏罷。」

  把那光頭喜得渾身沒了氣力,問熊義帶盒子來沒有。熊義道:「我哪有鴉片煙盒,隨便你拿什麼盛了就是。」

  光頭正待跑上樓去,那個坐著等取耳的人,等的不耐煩了,就放在門口的小檯子上一巴掌拍得震天價響,罵道:「你這禿驢!這般欺人嗎,我難道不給錢的?丟了我去奉承別人,這還了得!」

  光頭聽了,嚇得連忙轉身向那人賠不是。那人唧唧噥噥,哪裡肯依,說光頭欺人太甚,耳也不要挖了,錢也不肯給,拿起帽子就走。光頭不敢問他要錢,一個店夥不依,攔住那人去路道:「先生剃了頭,如何不給錢?」

  那人見攔住去路,舉起手要打店夥,口裡罵道:「你們想要錢,就不應是這麼輕侮客人。我原是沒錢才受輕侮,受了輕侮,仍得出錢,任你憑著誰說,看可有這道理?」

  店夥尚要辯論,光頭將店夥拉了進來,那人便揚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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