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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圓子將禽獸比人 羅福畫烏龜戲友(2)


  圓子見黃文漢這般說,只道又是有意掉槍花。便笑著點頭道:「那我就不遠送了。」

  當下向蘇仲武行了禮,說了幾句沿途珍重的話,即作辭去了。黃文漢和蘇仲武帶了隨身行李,坐人力車,到中央停車場來。恰好胡莊也在待合室等車,彼此見禮。胡莊送行的人很多,張全、羅福都在內。羅福見了蘇仲武,連忙過來握手,問道:「先生也是來送行的嗎?尊夫人怎不見同來。」

  蘇仲武口中含糊答應,心中慘然不樂。胡莊昨日見蘇仲武的情形,又聽了黃文漢的說話,知道蘇仲武必有難言之隱,便暗暗的拉了羅福一把。黃文漢跑過來,扯了羅福的手問道:「去年雙十節你逃席之後,怎的全不見你的影子?」

  張全笑道:「你自不去找他,只怪得你。他去年年底,他還大出風頭,你沒曉得嗎?」

  黃文漢笑道:「他出了什麼風頭?」

  羅福用眼瞪著張全道:「不要說!你若說了,看我可能饒你?」

  張全笑道:「你不要我說,我倒偏要說說,看你能如何不饒我?」

  羅福脫開黃文漢的手,推著張全往待合室外面跑道:「你不開口,老黃不會疑心你是啞子。」

  黃文漢笑著止住羅福道:「我不聽就是了,何用是這樣諱莫如深呢!」

  張全笑著將身子一扭,脫離了羅福的手,又跳入待合室中間,正待要向黃文漢說,羅福看了看壁上的鐘道:「九點五十分鐘了,只差十分鐘就要開車,我們上車去罷!」

  胡莊道:「呆子忙什麼?還沒搖鈴,看你能上車去?」

  黃文漢聽得上車,才想起還沒買票。便問張全道:「你們買的票是幾等?我好照樣買了同坐,鬧熱些兒。」

  張全笑指羅福道:「我們本都要買頭等,他這鄙吝鬼死也不肯坐頭等。說只有個把鐘頭,在三等車裡坐一會就到了,何必花冤枉錢。我們因人多,擠在三等車裡,恐怕沒地位坐,左說右勸的,他才肯買張二等票。我們都買的是二等,你也買二等罷!」

  黃文漢笑著點頭去了。一會兒拿了兩張二等車票進來,交了一張給蘇仲武。外面已搖得鈴聲響亮,待合室裡等車的人都爭著向外面跑。黃文漢和胡莊一干人跟著出來進月臺,上火車,紛亂了好一會,才大家坐定。羅福坐在絨墊子上,故意閃了幾下,笑向張全道:「多花幾個錢到底不同點兒。三等車上那種木板凳,又硬又窄坐得屁股生痛,哪能及這個柔軟得有趣?頭等車一定比這個還要好幾倍,怪道你們定要坐頭等車,原來都想圖這個舒服。」

  車中的人見了羅福這種神情,一個個偏過頭抿著嘴發笑。張全也不睬他。羅福一個人得意了一會,見月臺上站了許多送行的人,他便將窗子的玻璃放下,伸出頭來看那些送行的人,自己卻時時咳一兩聲嗽,想引人家注意他是坐在二等車裡。無奈那些送行的人都各人望著各人臨行的親戚朋友,趁著須臾短景,敘述無限的離懷,哪有閒心用眼光來瞧著他?任他如何高聲咳嗽,那些人只當沒有聽見。忽聽得呼哨一聲,火車的汽笛便接著嗚鳴的叫起來,火車也就跟著叫聲軋軋的響起來了。

  羅福只見月臺的簷柱慢慢往後退,越退越遠,一刹時就不見了。羅福望不著人,只得退入車中坐了。到一個停車場,他必伸出頭來咳幾聲嗽。惟有張全和他同住得久,知道他這種用意,暗暗地說給黃文漢聽。黃文漢笑得肚皮痛,推了羅福幾下。羅福回過頭來問做什麼?黃文漢道:「我明日在新聞上替你登一條廣告好麼?」

  羅福怔了一怔問道:「什麼事登廣告?」

  黃文漢道:「你平生第一次坐二等車,不登條廣告,豈不埋沒了你這般豪舉!」

  說得車中的人都笑起來了。羅福紅了臉坐下來,搭訕著說道:「我坐二等車,並不是第一次,從前也坐過多回。」

  黃文漢見他難為情,便不再說了。

  一會兒車抵橫濱,一夥人都乘人力車上了船。胡莊和蘇仲武都是頭等艙,安好了行李,複一同上岸來,到山下町同樂樓午餐。羅福知道是張全將他的心事對黃文漢說了,所以黃文漢說挖苦話,惹得大家嘲笑。心中恨張全不過,悄悄的拿了張紙,畫了個烏龜,粘了些漿糊,偷貼在張全背上。張全哪會知道?

  只顧和人說笑。大家圍著桌子吃飯,也沒有人留神。卻被下女看見了,笑得打跌。吃飯的人覺得詫異,一個個望著下女,下女用手指給眾人看。胡莊一把撕下來,張全見於,跳起來指著羅福道:「一定是這呆子搗鬼!好,好!你看我當著眾人出你的醜不?」

  羅福賴道:「你怪我才怪得冤枉,我何時畫了貼在你背上的?」

  張全道:「你還要賴!剛才只你一個人起了身,不是你,是忘八蛋!」

  羅福笑道:「你才是忘八蛋!背上駝著忘八蛋的幌子,還罵人是忘八蛋!」

  張全也不答話,向黃文漢笑道:「我將他去年年底出風頭的事,說給你聽。」

  羅福頓時失色,忙哀告道:「好人,你不要說。我下次再不敢和你開玩笑了,饒了我這一次罷!」

  張全哪肯睬他,舉起杯酒,笑向滿座的人道:「諸君中恐怕不知道這事的多,我說出來,給諸君下酒。且請諸君飲了這一杯,靜聽我說。」

  黃文漢見張全說得這般慎重,料道必是樁很有趣味的笑話。大家聽子,也都是這般想,各人舉起杯來,一飲而盡。只羅福急得搔耳扒腮,不得計較,跑過張全這邊來,攀著張全的肩膊,苦著臉說道:「我已知道你的厲害了,下次隨你教我做什麼事,就是赴湯蹈火,也不辭避,只這事說不得。」

  張全扭轉身,推了羅福一下道:「說不得,你須不要做!」

  羅福道:「我下次不做了就是。」

  張全忍不住笑道:「什麼事,你下次不做了?」

  羅福笑道:「下次不再教你做烏龜了。」

  張全在羅福頭上敲了一下笑道:「你們看這該死的囚徒,他倒會討起便宜來了。快替我滾開些,我非說不可。」

  羅福攀住張全,哪裡肯依呢。黃文漢笑向羅福道:「呆子!你做的事,只老張一個人知道嗎?」

  羅福點頭道:「除他以外,知道的很少,有是還有一兩個人知道。」

  黃文漢笑道:「既還有一兩個人知道,那一兩個人不見得便替你守秘密。你就今日阻止了他,不說了,你終不能跟著他走。他安心要說,怕沒說的時候嗎?」

  胡莊拍手笑道:「對呀!呆子,不要緊,大丈夫做事,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你由他去說罷。你越不教他說,他越覺著有趣似的非說不可,聽的人也認真些。你若當作一樁極平常的事,他說著也沒有味。」

  滿座的人誰不想聽新聞?聽了胡莊的話,都贊成道:「老胡說的一些兒也不錯。呆子,你還到這裡來坐著,大家聽罷。你也莫當作你自己的笑話,只當是聽別人的笑話便了。」

  你一言我一語,說得羅福無言可說,只得鼓著嘴,退回原位,自言自語道:「你要說,你就去說罷,看你說了,有什麼好處?橫豎又不醜了我一個人,也一般的拉著旁人在裡面。」

  張全見羅福如此,倒不忍心說出來,知道他是個量窄的人,恐怕大家聽了,一嘲笑他,他立腳不住賭氣跑了,大家傷了感情沒趣。想罷,便坐了下來笑道:「你既是這般要求我,不要我說,我便饒了你這一次罷。只是你下次卻不可再向我無禮了。」

  羅福起身向張全作揖道:「你能是這樣,我一輩子感激你不盡。」

  黃文漢不依道:「我們鬧了這麼一大會,酒也飲了,你卻向這呆子賣好。你還是說罷,他的事情橫豎做過了,終久人家是要知道的。」

  胡莊及大眾也爭著要張全說,羅福急得向這個作個揖,向那個打個拱,引得大家都笑得不亦樂乎。

  不知張全到底說出什麼來沒有,且俟下章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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