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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深心人媚語騙口供 急色兒濫情露底裡(1)


  話說圓子鑽入黃文漢懷裡,笑了一會,喘氣不已,黃文漢抱住撫摸她。圓子才伸出頭來,推開黃文漢的手笑問道:「她說每日課後去護國寺,你沒問她每日幾點鐘下課嗎?」

  黃文漢道:「沒問她。大約在下午三四點鐘的時候。」

  圓子聽了,忽然坐了起來,將衣披上。黃文漢問:「做什麼?」

  圓子笑道:「我有事就來。」

  說了推開門往廁屋裡去了。好一會才出來,望著黃文漢跌腳道:「我這種身體真不了,只一著急,身上就來了。才來過沒有二十天,就是上午著了些兒急,此刻又來了,你看討厭不討厭?」

  黃文漢聽了,一團的高興,至此都冰銷了,歎氣說道:「哪有二十天?還只有一個多禮拜。」

  圓子笑著脫了衣進被臥說道:「偏是你記得清楚!」

  黃文漢道:「世界上最討厭的,沒過於這個東西。好好睡罷!」

  圓子笑道:「誰不說好好睡?你橫豎有代替的,怕什麼?挨過今日一夜,明日下午就好了。不過她的年紀輕,你須不要急色,一回將她嚇怕了。」

  說時長歎了一聲道:「我這樣的身體,真巴不得你找旁人去開心。只有春子知道我的身體不好。還時時憐恤我。你是只知道口裡說說,真正憐恤我的時候也少得很。」

  說著掉過臉去睡了。

  黃文漢也沒留神,以為她要睡了,便也安心睡覺。第二日早醒來,見圓子已經起去了。圓子從來起床在黃文漢之先,也不在意。看圓子的枕頭濕了半截,拿起一看,才知道她是昨夜哭了。連忙爬起來,心想:她不哭了一夜,哪得有這多眼淚?

  難道她昨夜說的話,硬是因信我的心不過,特意騙我的嗎?我當初原料到這一著,只是我也曾留神細看她說話的情形,都像是出於誠意。並且我並沒有說出我要實行吊君子的膀子這一句來,她不應便傷心到這樣。不過她本來是個好哭的人,時常無原無故的也要流幾點眼淚。必是昨夜因身上又來了,想到她自己的身體不好,不得我真心憐恤,所以傷心。唉!教我怎樣真心憐恤?你自己身體,生成是這樣,任是誰也沒法,中將湯也不知吃過了多少。黃文漢正坐在被中思量,圓子雙手捧著一個檀木火爐進來,裡面烘烘的生了一爐火。見黃文漢已坐起來,衣服也不曾披上,連忙將火爐放在床邊,拿了寢衣替黃文漢披上笑道:「你為什麼起來衣也不披,一個人坐在這裡發呆?」

  黃文漢見圓子仍和平常一樣,便也笑著套上寢衣說道:「你起來了多久,我怎的一些兒也不知道?你昨夜什麼事又哭了?」

  圓子笑道:「你幾時見我哭來?」

  黃文漢順手拿了那圓枕頭給圓子看。圓子一把奪了,打開放鋪的櫥往裡面一撂,笑道:「不是的!快起來去洗臉,等我鋪好床,要用早點了。」

  黃文漢見圓子極力掩飾,也不追求。即起來系了腰帶,出房洗了臉。

  剛同圓子用完了早點,蘇仲武來了,對黃文漢說定了明日坐近江丸回中國去。黃文漢道:「何必走這般匆卒!我只等雲南的複電來,我也要走了。再等一會,同走不好嗎?」

  蘇仲武搖頭道:「你走還沒有期。我在這裡多住一天,多受一天的罪,不如早走的好。你已決計去雲南嗎?」

  黃文漢道:「並沒有決計去雲南的心,不過我接了雲南的電報,已回信去將我的情形說了。若沒有可以供生活的位置,我就犯不著多遠的跑去。如有相當的位置,我又何必久困在東京?看他如何回電。只是我近來又得了個消息,居覺生在山東弄得很好,我又想到山東去。我去山東比去雲南相宜些。山東的事,免不了和小鬼有交涉,我自信和小鬼辦交涉,比普通一般懂日本話的人要有把握些。居覺生為人又好,所以我又想到那裡去。」

  蘇仲武道:「於今居覺生在山東已有了根據地沒有?」

  黃文漢搖頭道:「根據地是還沒有,不過像他那樣做去,大小盡可得一塊地方。」

  蘇仲武道:「你的方針還沒有定,我不能等你,我決定明日走。」

  黃文漢沉吟了一會道:「你先走也使得。」

  接著笑了一笑道:「你既行期在即,我今日得和你餞行。你的意思,還是想多邀幾個朋友鬧一鬧酒,還是不請旁人,就是我兩個人去吃呢?」

  蘇仲武笑道:「都可不必。我近來的心緒,你還不知道嗎?哪有精神鬧酒。你我的交情也講不到餞行,鬧這些虛文倒顯得生疏了。你的行期大約在二三月,我一直回家,沿途絕不耽擱。擔認了你的款子,到家即由郵局寄給你。」

  黃文漢當下謝了蘇仲武,便也不再說餞行的話。蘇仲武要歸家收束行李,黃文漢道:「我幫你去收拾,我橫豎坐在家中也沒甚事。」

  便起身換衣服,將蘇仲武明日歸國的話,向圓子說了。圓子也向蘇仲武說了許多惜別的話,約了明日同黃文漢送往橫濱。蘇仲武知道是辭不掉的,只說了兩聲「多謝」,便同黃文漢出來。回到家中,黃文漢幫著將行李一件一件的清理好了,已是午餐時候。

  黃文漢笑道:「我們何不去源順吃點料理?並不是替你餞行,你這一去,不知何時再來日本,也得和日本的中國料理辭一辭行。我們實在也和它親近得不少了,要走的時候,連信都不給它一個,如何使得?」

  蘇仲武笑道:「你是這般說,我倒真有些捨不得日本的中國料理了。這一去想再吃它,恐怕沒有日子了。我已賭了個咒,不得了梅子的死信,我決不再到日本來。」

  黃文漢笑道:「她的年齡比你輕,等她死了,你只怕已是不能來日本了。」

  蘇仲武道:「我這咒就是從此不來日本的意思。」

  黃文漢歎道:「那又何必!」

  蘇仲武道:「你替我想想,她不死,我能再來嗎?觸目皆是傷心的景物,哪有一點生趣?」

  黃文漢道:「過一會子就好了,於今還在鋒頭上,自然有些覺著難過似的。這也是你的性情厚的原故,若是旁人早忘記了。她走的時候,不是對圓子說,一到愛知縣就寫信給你的嗎?於今差不多一個月了,有半個字給你沒有?」

  蘇仲武道:「那卻不能怪她,其中有許多原因在內。一來她不曾多讀書,寫信不容易,並且她平生只怕還沒和人通過信劄;二來她動身的時候,病還不曾好,加之離開了我,不見得不添些症候,於今或者還臥床不起,也未可知。就是病略好了些,這樣冷的天氣,她就寫成了一封信,她父母必不令她自己出來付郵。若是交給下女,或是旁的人去送郵便局,世界上哪有好人,肯替她瞞著她父母去送?她又是不知道籠絡下人的,誰肯替她出力?她就有十分心思想寫信給我,這信如何得到我跟前來?她的住址我知道,我本也想寫信給她,也是因為怕信寄不到她跟前,白糟蹋我一片心,所以懶得寫去。」

  黃文漢點頭道:「不寫去也罷了。得到她跟前,不得到她跟前,都不妥當。她和你的事,春子還是瞞著她丈夫的。你的信假若在加藤勇手裡,春子母女都有氣嘔。就是直接遞到梅子手裡,梅子必又傷心。萬一事情弄破了,說不定又有花樣出。」

  蘇仲武連連點頭道:「是嗎,這些地方,我都想到了,所以才不敢寫信去。我從來不是癡情的人,都是這般難過,你想想她那樣心無二用的人,教她如何能受?」

  蘇仲武說話時,眼眶兒又紅了。黃文漢連忙說道:「罷罷!不用悲傷了,我們吃料理去。」

  說著,拿外套給蘇仲武披上,自己也披了,攜了蘇仲武的手同出來。走到南神保町,見前面有幾個留學生,說笑著往前走。黃文漢指一個給蘇仲武看道:「你看那人的後影,不像四川的老胡嗎?」

  蘇仲武看了點頭道:「不錯!就是那日在代代木演說的。」

  黃文漢挈著蘇仲武緊走幾步,趕上前面的人,一看果是胡莊。還有他幾個同鄉的,黃文漢也有認識,也有不認識。彼此見面,都含笑點頭。黃文漢問胡莊道:「你們到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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