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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平十郎帶病回鄉 楊長子坐懷不亂(1)


  話說朱鐘、朱甫全次日早起,複來堂子裡。塚本已起來,穿好了衣服,坐在那裡。一個老媽子站在旁邊,小婊子還睡著沒有起來。塚本一見二人進房,連忙起身說著:「我的錢包不見了。」

  朱鐘笑道:「恭喜你了!錢包在這裡。我教人替你收好它。」

  塚本聽了才放心。讓二朱坐了,也坐下說道:「昨晚很對兩位不住,酒太喝多了。」

  朱鐘揮手教老媽拿錢包來。老媽去拿了錢包,還開了一個帳單,遞給朱鐘。這帳單也是朱鐘昨夜教開的。朱鐘接在手中,看上面寫著:「酒席雜費洋共二十八元,外下腳一百元,共一百二十八元。」

  走過來念給塚本聽。塚本沒有話說,接了朱鐘的錢如數給了。相幫老媽子一班人都進來謝賞。小婊子也起來,只披了一件淡紅紗衫,裡面露出淡青抹胸來。雲發不整,睡態惺忪。塚本還只管望著,笑嘻嘻的不舍。朱鐘教老媽子開早點,大家用了,辭別出來。小婊子送到門口,塚本還與她拉手。二朱引塚本走不多遠,各人都說有事,與塚本分手。塚本只得自歸住處。

  二朱折身走進堂子裡,問昨晚的情形。小婊子笑道:「包管到上海,就要病得不能走路。」

  朱甫全笑道:「你怎樣害他的?這法子我倒不懂得。」

  小婊子笑道:「我把他的龜頭上弄破了皮,他怎得不害病?」

  朱甫全道:「弄破了皮的事也常有的,何以見得定要害病哩?」

  小婊子道:「無意中弄破了不要緊。我是有意用指甲在簟子上磨熱了,乘他不備,弄破了他的。他還不知道,拼命的和我纏了一夜。他越是這樣,越要病得厲害。你看罷!」

  二朱心中高興,仍作沒事人一樣,去看塚本。

  塚本說:「今晚再要去堂子裡歇。」

  朱甫全道:「今晚去歇,就便宜多了,隨你的決意拿幾十塊錢給姑娘就是了,旁的開銷,一點也不要。」

  塚本驚道:「今晚還得拿錢給姑娘嗎?」

  朱甫全點頭道:「這是隨意的,沒一定的規矩。三十、五十、一千、八百,只要你拿得出手,她們不會爭多論少的。她們當姑娘的,全靠這第二晚得幾個錢。昨晚的錢,任你花多少,分到她是一文沒有的。若是客人愛了這姑娘,就是這第二晚要緊。做衣服、買首飾,都得於第二晚送去,替姑娘做面子。一般善嫖的嫖客都是第二晚用錢最多,才能討姑娘的歡心。不過你橫豎不在這裡多玩,不必做這種資格。要去只略略點綴下子,也就罷了。」

  塚本問朱鐘道:「你不是說過,只要頭晚開銷了,第二晚就一文不費,以後都是不花錢的嗎?」

  朱鐘笑道:「我哪裡是這般說?你沒有聽清楚。我說開銷是說下腳。像你昨晚的那一百塊錢,就算開銷。以後隨你住多久,這種開銷就不要了。若照你聽錯了的話說起來,他們開堂子吃什麼、穿什麼?接了一個客,不就永遠莫想做第二個客的生意了嗎?」

  塚本聽了一想也不錯,沉吟了一會問道:「第二晚拿錢給姑娘,至少得多少?」

  朱甫全笑道:「沒聽說很少的,我看至少也得十塊錢。」

  塚本搖頭吐舌道:「太貴,太貴。我若再住一夜,回國的川資都怕不夠。」

  二朱也不說什麼。

  過了一日,塚本的龜頭果然紅腫起來。一看見破了皮,知道不好,邀朱鐘同回日本。朱鐘因想在朱甫全身上打幾個錢主意,不肯同走。塚本只得一個人回到上海,行走甚不便當。到日本醫院裡診了幾次,也不見效。恐怕少了路費,困在上海不得回國,便不待病好死掙到船上。在船上這幾天幾夜,直痛得他呼天搶地。下麵流膿滴血的奇臭難聞,說不盡心中惱恨。回想起那一夜的情形,心中已明白是二朱有意害他。但是無憑無據,說不出的苦。到日本進醫院住了大半年,才慢慢的好起來,然而龜頭已是爛掉了。他從此恨中國人入骨,不敢再和中國人做交易。

  高岡安子雖也知道塚本是因為放高利貸,才吃這種苦。但是她仗著自己是個女人,不怕有人捉弄,仍舊是貪而無厭的,放這大一分的利息。楊長子是公費生,住在她家裡,原不是想借高利貸使用。只因為高岡這所房子蓋造得很好,裡面庭園台榭佈置得如法,是個胸有邱壑的人畫的圖樣蓋造的。房金雖較別家貴點兒,楊長子是個愛精緻的人,一個月有幾十塊錢的公費,也不計較這一點。初二日看了梅花回來,將西山玖子送給他的兩枝梅花,用淨瓶供養了。

  過了幾日,玖子果然到東京來找他。楊長子迎了進房,殷勤款待。問她:「到東京住在什麼所在?」

  玖子說:「有個親戚,住在深川。」

  楊長子那日在蒲田,不過偶爾高興,逗著玖子玩笑,並非真有意想吊膀子。玖子太忠厚了,認作有意的,特意到東京來找,何嘗有什麼親戚住在深川?當日楊長子也不在意,以為她是有住在深川的親戚。玖子來的時候,已是午後四點鐘光景。楊長子陪著閒談了一會,教安子備了晚餐,和玖子同吃了,請玖子同去文明館看活動寫真。楊長子買了特座的票,見特座裡面,先有個穿中國衣服的女子坐在那裡。

  楊長子看那女子的年齡,差不多三十歲,態度卻甚妖嬈,衣服雖甚整齊,卻不華美。望去不像女學生,也不像是人家的太太;梳著東洋頭,比平日所見女留學生梳的不同。女留學生的頭髮,都是往後面梳慣了的,一旦梳作東洋頭,手法又不高妙,總是不及日本女人的自然。這女子梳的,卻和日本女人一樣,並且還要是日本女人善於裝飾的,才能梳得這般一絲不亂。楊長子帶著玖子靠近那女子坐下,再留神看她的舉動神情,竟看不出是個什麼人來。

  那女子見楊長子注意她,也頻頻的拿眼睛來瞟楊長子。玖子只一心看活動寫真,也不理會。楊長子心想:這女子的來歷,一定有些奇怪。中國女人的眉毛多是淡的;這女人的眉毛很濃,和日本女人的眉毛一樣。我從沒釘過女人的梢,今晚我拼著遲睡一點鐘,看她住在哪裡?中國女人一個人來看活動寫真的事也很少,像她這樣年紀,應該有丈夫跟著。楊長子越看越覺可疑。他也生成了好事的性質。十一點半鐘已過,活動寫真就要演完了,那女子立起身來。楊長子問玖子道:「你看完了一個人回深川去,明日再請到我家裡來玩,我有事須早走一步。」

  玖子聽了想說話,楊長子已提起腳跟著那女子走了。那女子下樓出了文明館,就在神樂阪下上電車,在飯田町換了去本鄉的車。楊長於怕她看破,站在車後面不進去。從玻璃上看那女子,拿了張日本的晚報在手中看,很像懂得日本文似的。車上的人也都有些注意。車行到神保町,那女子從容將報折起來,握在左手中,起身用右手牽住電車裡的皮帶,慢慢的從前面跳下了電車。楊長子遠遠的跟著,見她折回身,向北神保町走,進了一個小巷子。楊長子忙緊走幾步,聽得巷子裡面有關門的鈴聲響。楊長子輕輕走進巷內,只有兩家人家,一家已經關了板門,一家門上的鈴子還在裡面搖動。楊長子知道是這一家了,看門上並沒有掛姓什麼的牌子。聽了一會,也不見有人說話。楊長子捨不得就走,站在門外,看還有人出進沒有。站了二十來分鐘,見裡面的電光已熄了,才唉了一聲氣,退出巷口,乘車歸家,收拾安歇。

  剛要矇矓睡去,忽聽得有人敲得後門響。楊長子驚醒起來,偏著耳聽了一會,一些兒不錯,是敲得自己的後門響。心想:這早晚還有誰來會我?我剛才回來的時候外面北風刮得緊,有什麼事半夜三更的來找我,不怕冷?莫是強盜想賺開我的門,想進來搶東西?這倒不可不防備。不管他是誰,不開門就是了。

  楊長子計算不錯,仍鑽入被臥裡面,聽得後面仍是輕輕的只管敲。楊長子心想:是強盜無疑!來會我的人何必是這樣輕輕的敲?我得預備抵抗才好。一邊想著,一邊用眼在房中尋找,看有沒有可以當作兵器的東西。一眼看見了那根勾梅花的手杖,心喜:這盡可以當兵器使。再細聽後面敲門的,還細細的在那裡喊「楊先生」呢!楊長子吃驚道:這不是個女子的聲音嗎?難道我釘梢的女子,她倒來釘我的梢嗎?沒有這般道理!等我披起衣挑攏去聽聽,看是怎樣?坐了起來,將寢衣披好,提了那根手杖在手裡,輕輕走到後門口,一聽乃是玖子的聲音。連忙將後門開了,一看果是玖子。楊長子問道:「你怎的這時候來了?」

  玖子道:「我親戚家裡睡了,喊不開門,沒法只得倒回先生這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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