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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貪便宜村婦入彀 探消息英雌發標(3)


  黃文漢笑道:「事情已做到甕裡捉鱉了,你怎的還有這失望的想頭?她若逃得我手掌心過,她就不來了。我如今只須再費幾日工夫,包管她走的時候,完完全全的留下個梅子給你便了。」

  不多時,電車到了神保町,同下車走向蘇仲武家來。才走至門口,正待進門,忽聽得背後有人連聲呼「コイサン」(黃先生之意)。黃文漢回頭一看,不是別人,正是胡蘊玉女士;身穿一套藕合色西洋衣服,頭戴一頂花邊草帽,手中擎著一把鮮花,輕蹴芳塵的走了攏來。蘇、黃二人心中各吃一驚。胡女士走至跟前,端詳了蘇仲武幾眼,笑道:「你這人才好笑。那日約你十一點鐘來,你自己答應了,為什麼直到此刻,不見你的蹤影?『與朋友交,言而有信』,這句書你都沒讀過嗎?」

  蘇仲武被胡女士當著黃文漢這一詰問,直嚇得心慌意亂,兩臉飛紅,哪裡回答得出呢。黃文漢看了蘇仲武一眼,笑問胡女士道:「你那天十一點鐘約他來幹什麼?」

  胡女士笑道:「不相干,就是前日我想約他去看博覽會。他不來,我就和別人去了,不過問著他玩玩。怎的這幾日連你也不見了?我跑到玉名館幾次,先幾回說你出去了,後來說你搬往別處去了。我問搬到什麼地方,他又說不懂得。你這鬼鬼祟祟的幹些什麼?須不要被我尋出你的根子來,不體面呢!告訴你罷!怎的搬家也不通知我一聲兒,相隔太遠了嗎?郵片也應寫一個給我才是。」

  黃文漢連忙笑道:「我罪該萬死。只是搬的地方,有萬不能告人的苦衷,以後你自然知道。這門口站著說話不好,就請到老蘇家中去坐坐。」

  胡女士點頭答應,遂一同進門,到蘇仲武房中來。

  胡女士將手中的花往桌上一撂,順手拖出把搖動椅來,將身子往上一躺,兩腳抵著席子,前仰後合的搖動起來。伸手向蘇仲武道:「拿煙給我吸。」

  蘇仲武誠惶誠恐的打開櫃拿煙,黃文漢已從懷中拿出兩枝雪茄來,胡女士便喊蘇仲武道:「不用你的了,量你這樣笨蛋,也不會買好煙吸。」

  說著接了黃文漢的煙,望著蘇仲武道:「笨蛋,笨蛋,難道你洋火也不會擦一根麼?」

  蘇仲武連忙擦上洋火,給胡女士吸。胡女士吸燃了,用手招著黃文漢道:「你來,你來,我有話和你說。」

  黃文漢從蘇仲武手中接了洋火,一邊擦著吸煙,一邊挨近胡女士身前,俯著身問道:「胡先生有何見教?」

  胡女士忍笑不住,撲嗤一聲道:「你這東西!總是這樣鄙腔鄙調的討人厭。我問你,這幾日到哪兒去了?你不用瞞我,你直說給我聽,什麼事我都沒要緊。你想瞞著我麼?將來被我察覺了,只怕你有一會兒不得清淨。」

  黃文汶用手拍著腿笑道:「胡先生你看錯人了,我黃文漢上不欺天,下不欺地,中不欺人,自落娘胎,不曾做過欺人之事,不曾存過怕人之心。我搬家不通知你,自有個不通知你的理由。你無問我的權利,我無告你的義務。」

  胡女士跳起身來道:「胡說!權利、義務的界限,是誰劃給你的?你不承認我有問你的權利,我偏認定你有告我的義務!要瞞人的事,自然有不能告人的理由,不能告人的苦衷。只是這理由,你不說,人家怎生知道?不知道你的理由,何能原諒你的苦衷?我眼睛沒看錯人,我看你倒認錯我了。你以為我有什麼不乾淨的心思,和你不清淨嗎?哈哈,那你就錯了。老實告訴你,莫說我和你的交情只得如此,便和你有幾年的交情……」

  說到這裡,鼻孔裡哼了一聲,腦袋晃了兩晃道:「也夠不上我有不乾淨的心。口頭上的兩句英雄話兒,誰不會說,誰不曾聽過?你所說的這一派話,若在我二三年前聽了還好,不過暗自好笑罷了。如今我實在替你肉麻得很。你若知道瞞人,知道怕人,倒是個有出息的人了!」

  說著,氣忿忿的拿了鮮花就走。

  黃文漢攔住笑道:「胡先生的度量,原來如此嗎?」

  胡女士睜著杏眼,望了黃文漢半晌道:「你說我的度量小麼?我才沒將你們這些男子放在眼裡呢!我不高興坐了,你攔住我幹什麼?」

  蘇仲武也幫著留道:「老黃說話不小心,得罪了你,我一句話沒說,你對我也不高興嗎?難得你到我家來,我還沒盡一點東道之誼——」

  胡女士劈面啐了蘇仲武一口道:「你不開口倒好,你不自己思量思量,你有什麼口可以開得?」

  說至此,又忍不住笑了。黃文漢強按著她坐下,笑道:「我這幾日的事情,便說給你聽,也沒什麼使不得。」

  用手指著蘇仲武道:「就是他這個呆子,暑假中,他跑到日光去旅行,在旅館裡面過了他五百年的風流孽障。因為有了阻力,一時,間不得遂心,巴巴的從日光奔回來,求我設法。我前次到日光去,不就是為他的事嗎?好容易和那邊說得有了感情,答應我來東京看博覽的時候,到我家居住。你說我住在玉名館,如何能設這些圈套?沒奈何,只得重新租下一所房子,置辦家俱。只是我又沒得個女人,人家見我一個單身漢子,怎好便住下來哩?沒法只得將我幾月前姘識的一個女人找了來,權當作夫人用用。

  「我那臨時夫人,近來雖也做些秘密賣淫的生活,只是她的身分卻很是高貴。她的父親是個大佐,姓中壁,日俄戰爭的時候陣亡了。她又沒有兄弟,母親是死過多年了,只落得她一個孤女,不知怎的,被早稻田大學的一個學生引誘她破了身子。她與那大學生山盟海誓的訂了終身之約,不料那大學生是個浮浪子弟,家中又有錢,終日裡眠花宿柳,得新忘舊,早將她的終身之約丟在腦背後去了,一個月常二十五日不見面的,丟得她清清冷冷。打熬不住,便也揀她心愛的人,相與了幾個。起先她手中有錢,又生性揮霍,時常會拿著錢,倒貼她心愛的人。

  「不到幾個月貼光了,漸漸自家的衣食都支持不來,只得略略的取償些。那大學生起先還一個月之中來看她一兩次,後來知道她有了外心,率性賭氣不來了。她既衣食無虧,又過慣了這朝張暮李的日月,也再不願見那大學生了。我當初不知道她的歷史,費了許多氣力,才將她吊上。她本來聰明,見我為人直爽,便將她平生的事蹟,一字不瞞的說給我聽。我問她如今可有想嫁人的心思,你看她回得妙不妙?她說她如今這種生活過慣了,自覺得十分滿足,無嫁人之必要。並且說她這種人物,必得是這般才不委屈。我問她怎麼講,她反笑我思想不高尚。她說『美』這個字是天下人公好的,若落在一個人手裡,這個美字便無所表現,不過和尋常人一樣,穿衣吃飯而已。她說妓女決不可從良,妓女一從了良,便和死了一般。凡美人應享受男子膜拜裙下的幸福,都葬在那結婚的禮堂上了。你看她的思想高妙不高妙?」

  不知胡女士回出什麼話來,且俟下章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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