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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旅館主無端被騙 女學生有意掉包(2)


  李錦雞聽了,格外難過,老著臉笑道:「很對你不住。前月我因有點急事,到大連去了,昨日才回來。同著兩個朋友,他們定要住上野館,又不懂日本話,強扭著我陪他一兩日。本打算明後日回你那館子來,恰好你今日來了。這房間並不是我的,你看這些陳設不都是新的嗎?方才來的女客,便是我朋友想納個日本妾,約了今日來看,剛遇著我朋友有事出去了。我前月走的時候,不給你信,也有個理由,並非想逃你的債。你看我平日揮霍,大約也知道我不是逃債的人。只因去大連,是為我民黨的秘密緊急事,一則說出來防人知道,二則那時手中的盤纏不多。告訴你要走,不算清帳,恐你挽留,誤了我的事,所以瞞著你走。你素知我系民党要人,舉動是與常人不同的。你於今且回去,我明日定到你館裡來,我還是要到你那裡住的。我們老賓主,有話都好商量。」

  館主人聽了李錦雞一篇鬼話,到底摸不著頭腦,有幾分認作真的,連連點頭道:「原來有這些原故,先生能再到小店去住,自是感激。只是趙先生的那封掛號信,郵便夫來了幾次,問我追賠那匯來的錢。先生可憐我做買賣的人,如何受累得起?望先生出來擔認一聲。」

  李錦雞聽了,又加上了一層慌急,思索了一會,忽抬頭向館主道:「那信是趙先生托我收領的,如何郵局能問你追賠哩?趙先生動身的時候,將他的圖章交給我,托我替他取款,背了臉就不承認嗎?這還了得!這事不與你相干,我去郵局辦交涉便了。你放心回去,包管郵局不再找你了。此刻時間不早,郵局辦事的放了假,明日我辦好了交涉,便到你館裡來。」

  說完,氣忿忿的罵道:「趙明庵那東西,這般教我丟人,還了得!決不饒他!我和他同鄉,又是親戚,他的錢我又沒拿著使一個,也替他還了帳,如何又追問起來?」

  李錦雞一個人叨叨的罵個不了,館主也摸不著頭腦,見說得這般認真,便將心放下。李錦雞罵時,下女來問菜已弄好了,就開上來麼?李錦雞借著收科,叫快開來,添一個客飯,打五角正宗酒來。館主忙裝出告辭的樣子,李錦雞拉住笑道:「你我還客氣些什麼?已招呼他們廚房弄了幾樣中國菜,隨便喝口酒。你又是歡喜喝酒的。」

  館主聽說,也笑著仍坐下來,謝了幾句。李錦雞偶一回頭,見女學生的花布書包還擺在桌上,心中大喜,忙起身收在櫃裡。

  下女開上飯來,陪著館主飲了幾杯酒。吃完飯,哄著他去了。

  從櫃裡拿出書包來,打開一看是幾本法文算學教科書。看書面上寫著「有馬藤子」四個字。李錦雞尋思道:「神保院對門有所洋房子,門口掛著「法學士有馬通辯護士事務所」,說不定是她家的,我等著就是。她明日上課,必來這裡取書包,怕她不送上門給我取樂嗎?心中一時高興起來,將書包裹好,仍納在櫃裡,思量明日如何打點東鄉館。忽聽得王立人在門外喊道:「老李,今晚是元日,我們看夜市去麼?」

  李錦雞道:「去沒要緊,只是沒有多味。」

  王立人推門進來笑道:「同去看各人的運氣何如?誰吊上了,誰帶回來睡覺。」

  李錦雞笑道:「誰也吊得上,要看什麼運氣。」

  王立人搖頭道:「誰去吊淫賣婦?人家的女兒也未必一吊便著。」

  李錦雞笑道:「你說誰家的女兒吊不著?只你吊不著罷了。你吊的手段原來不高。」

  王立人道:「我的手段為何不高?」

  李錦雞道:「也不知道怎的,你總得露出些縮腳縮手不大方的樣子。想是和下等淫賣婦混久了,染了些下作氣,高尚女人見了一定不歡迎的。」

  王立人笑道:「哪有這話,我們就同去試試何妨。」

  李錦雞點頭,也不戴帽子,同走了出來。一路說著話走到三崎町。但見兩邊的路攤,接連擺著,形形色色的小買賣,無般不有。街上往來的人,從高處望去,只見人頭如波浪一般,簇簇的湧動。少男幼女,也不知有多少。借著這時間做媒介,李錦雞、王立人入了人群。

  既特為此事而來,白免不得各自留神物色。兩個人四雙眼睛便如拿空餓鷹左顧右盼,略可上眼的,不是在她手上捏一把,便在她屁股上抓一下。被抓被捏的女人,一個個都眉花眼笑,也有回捏一把,回抓一下的。各自都以為沒別人知道。其實到這裡來的,遇了女子,誰不留留神?只各自瞞著自己罷了。李錦雞擠來擠去,始終遇不著一個可觀的。幸他是被動,原沒有出來吊膀子的心,可以稍自寬解。正擠得沒多興味,忽聞得一股異香,人縫開處,一個西裝美女擠過來。

  李錦雞不看猶可,看了真是十五隻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胡女士。李錦雞此心不死,想擠過去。見胡女士背後又擠出一人,一把握了胡女士的手。李錦雞認得是黃文漢,忙縮了腳不敢過去。黃文漢身材高大,胡女士本來矮小,並肩走起來,更顯得一長一短,黃文漢彎著腰才能和胡女士說話。李錦雞見二人情形很親密,賭氣往人縫裡鑽。

  鑽到一個拍賣攤旁邊,見圍的人多停了步,睜開眼睛四處一溜,早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背後,站了一個王立人,正用手插在那女子袖裡摸索。那女子只做沒理會,咬著嘴唇看拍賣人高聲大喊。王立人誠心誠意的,和使催眠術一般。李錦雞看看好笑,心想:王立人畢竟是個下等吊法,這女子分明是個爛淫賣,也值這般不避嫌疑的去吊。左右的人都望著他,他也不知道。等我去嚇他一嚇,看他怎樣。心中想著,輕輕挨了攏去,探著那女子的手,用力揪了一下,忙退到後面。那女子忍痛不過,以為是王立人揪的,「哎喲」一聲,翻轉身來,朝著王立人啐了一口,罵道:「馬鹿,怎的無禮!」

  王立人嚇得縮手不迭,登時紅了臉。左右的人都哄笑起來。有些輕薄的日本人,知道王立人是中國人,便叱的叱,罵馬鹿的罵馬鹿。王立人哪裡再立得住腳呢?頭一低,鑽開了幾個人,正想一路鑽回館去,忽被一人拖住。回頭看是李錦雞,他還不知道是李錦雞給苦他吃,以為李錦雞沒有看見,勉強笑道:「我們回去罷,今晚一個好的都沒有。」

  李錦雞笑道:「沒有好的嗎?你自己不會尋也罷了,方才不知道是誰吊膀子出了笑話,大家都哄著罵起來了,你見了麼?」

  王立人搖頭道:「不曾見。」

  李錦雞拍著王立人的肩笑道:「不用裝糊塗罷,我都看得清清白白。我說你不行,你定要試試,何如呢?」

  王立人道:「那女子真奇怪,我摸得她好好的,她還只管就著給我摸。我又沒揪著她,為什麼忽然喊起哎喲來,真嚇得我恨無地縫可入。我們回去罷,沒有興致再吊了。」

  李錦雞早覺沒有興致,便同擠了出來。回到上野館,下女迎著說道:「剛才有個姓有馬的女子來會李先生,說明早再來。」

  李錦雞笑著點頭。

  一個與李錦雞有過關係的下女,含著些微醋意,似笑非笑的道:「李先生自然有女子來會,但不知是誰家的小姐?要不是下女方好,下女才無味呢。」

  李錦雞笑著摟住那下女道:「不要胡說。來會我的女子,就要有關係嗎?」

  下女鼻子裡哼了一聲,掙開李錦雞的手跑了。李錦雞回房,王立人跟了進來,問來會的女子是誰。李錦雞說給他聽了,王立人覺得詫異得很,問李錦雞何以這般容易。

  李錦雞笑道:「要是你早被她罵了。吊膀子的事情,有什麼不容易?你沒看過《西廂》嗎?金聖歎說得好:天下最容易的事,無過於幽期密約。因為這種事只要兩個人,我肯了,事已成了一半。事情坐實成了一半,還怕不容易成功嗎?吊日本女子,連她的那一半,都可以替她成了。為什麼呢?世界上女子沒有不想男人的。中國女子因數千年來的積習,無形中有一種限制,女子將偷人的事看得極重,不肯輕易失身。而家庭制度不同,和男子接洽的少,男子縱想吊她,因有些無理由的阻格,得灰了許多心。女子也是如此,縱有想偷男子的心,得排除種種障礙,所以成功只有一半。日本女子有什麼要緊,只要男子生得不醜,他總是用得著的。雖大家的女兒,借著學堂,出入終是容易。去了大門,便是自由之身。歡喜誰,便跟誰。生得好的男子,個個都有十成把握。你的容貌並不算醜,服飾也還去得,就是那種嫖淫賣婦的樣,都擺在臉上,使人望而生畏,你以後須大方點兒。方才的那種吊法實在不敢恭維,你也不想想,什麼好人家女子,這樣不要臉,肯當著人由你侮弄?悄悄的捏手示意,使她知道便罷了,決不可露出下作樣子來,使旁邊的人看見。日本女人雖將這事看得輕易,然公然為猥褻之行為,也知道是犯法的。因為夜市上吊膀子的人多,人家都看慣了,不肯開口便叱,然而都有吃醋的樣子。你一時迷了不理會,那女子又是個下賤東西,由著你明目張膽的撫弄。你看後來多少人罵?要不早走,只怕還要吃虧呢!」

  王立人點點頭,問李錦雞要書包看。李錦雞拿了出來,二人翻閱了一會。王立人羡慕不已,問李錦雞明日藤子來了當怎麼樣。

  李錦雞笑道:「我自有妙法,此刻不必說給你聽,以後使你知道便了。」

  不知李錦雞有何妙法,且俟下章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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