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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爭先一著便遇垂青 抗辯數言不能答白(3)


  黃文漢道:「我今晚和你去看看何如?」

  鄭紹畋道:「去看不要緊,只是你得想法子替我出出氣。」

  黃文漢道:「有什麼氣出?」

  鄭紹畋道:「不然。這氣我始終是要出的。」

  二人說著話吃完了菜,會了帳同出來,坐電車到光明館。鄭紹畋引著黃文漢上樓,進了一間六疊席的房。鄭紹畋小聲說道:「隔壁房間就是她住的。」

  黃文漢道:「等我到她門縫裡去張張看,是個怎樣的人物。」

  鄭紹畋道:「那張字就貼在她門上,你去看看。」

  黃文漢悄悄的走到隔壁門口,向縫裡去張望。房中並沒人,陳設十分蕭條,知道是出去了。看了看門上的字,果和鄭紹畋念的一字不錯。隨即回房間鄭紹畋道:「已出去了。她房中怎的一些兒陳設沒有?」

  鄭紹畋道:「窮到這樣,哪有什麼陳設。」

  黃文漢道:「身上穿的衣服怎樣?」

  鄭紹畋道:「衣服倒不十分惡劣,想是因中國衣服不能當,所以還有衣穿。」

  二人正說話時,聽得拖鞋的聲音從房門口走過,接著隔壁房門響。鄭紹畋用日本話說道:「回了。」

  黃文漢也用日本話問道:「她不懂日本話嗎?」

  鄭紹畋道:「我昨晚聽她叫下女,一個一個字的,還鬥不攏來。我們說話她哪裡懂。」

  黃文漢笑道:「來了一兩年,怎的幾句普通日本話都不能說?」

  鄭紹畋道:「她沒上課,又不和日本人交涉,教她到哪裡去練習日本話?」

  忽聽得隔壁掌聲響,鄭紹畋道:「你聽她和下女說話,就知道她日本話的程度了。」

  掌聲響了一會,不見下女答應。

  拍拍拍又響起來,下面仍沒有聲息。便聽得門響,自己出來叫道:「開水開水,拿來給我。」

  黃文漢「撲嗤」一聲笑了出來,外面即不叫了。又過了一會,下女才慢騰騰的撲到她門口,有神沒氣的問道:「叫開水開水的是你嗎?」

  裡面帶氣的聲音答道:「馬鹿,不來開水。」

  黃文漢、鄭紹畋都吃吃的笑。

  聽得下女推門進房,隨即退了出來,帶氣的「砰稠」一聲將門關了,自言自語道:「哪裡是女學生,分明是淫賣婦。半夜三更的拉漢子進房,還當人眾不知道,裝模作樣的吆三喝四。自己也不想想,比我們當下女的人格還低。這般驅使人,也不害羞。」

  這下女欺黃女士不懂日本話,所以敢立在她門口發牢騷。不料黃文漢一句句都入了耳,忍不住生氣,拔地跳了起來,推開門見下女還靠著欄杆,對準房門的數說。黃文漢向她唗了聲道:「你說誰不是女學生,是淫賣婦,半夜三更拉漢子進房?」

  下女翻著雙白眼,望了黃文漢一望,隨指著房門道:「我說這房裡的人,一些兒不錯。」

  黃文漢正色道:「中國女學生,不是可由你任意污蔑的。你說她的事,有證據沒有?」

  下女冷笑道:「怕沒有證據?奸都拿過。」

  黃文漢道:「還有什麼證據?」

  下女道:「每晚十二點多鐘,那姓夏的就來,兩三點鐘才出去。我在門縫裡見他們兩人,脫得赤條條的摟住睡。看見的還不止我一個人,同事的下女都看見。」

  黃文漢道:「你去將那看見過的下女叫來,我有辦法。」

  下女即俯著欄杆叫了幾聲,下麵答應了,一陣腳聲跑上樓來了。

  黃文漢見來的兩個都有三十來歲,笑著問什麼事。黃文漢道:「你兩個曾見隔壁什麼事?」

  兩個笑作一堆道:「什麼事都見過。」

  那個下女道:「是嗎,我還敢說假!」

  黃文漢問話的時候,前後房裡出來幾個人,都走攏來聽。黃文漢一一點頭打招呼。其中有一個姓任的,湖南湘陰人,對黃文漢道:「老兄看這事情當怎生辦法?下女的話,我聽過了幾次,實在是聽不入耳。」

  黃文漢笑道:「足下有同鄉的關係,為什麼不好辦?只怕下女的話不確。如果實有其事,這還了得!開同鄉會驅逐回國就是。這種敗類,留在日本,莫玷污了我中國的女界。」

  姓任的點頭道:「老兄的話不錯。只是這樣事,關係全國留學生的體面,同鄉不同鄉都是一樣。」

  那幾個留學生便附和道:「這種女子,定要逐起她跑。連下女都罵起淫賣婦來,留學界的面子都丟盡了。」

  黃文漢道:「據兄弟的愚見,專聽下女一面之詞,恐怕靠不住。須教下女與她當面對質,看她怎生說法。如下女確有證據,她不能抵賴,事情揭穿了,看她還有什麼顏面在這裡住。」

  大家聽了,都贊成。姓任的掛先鋒印,帶領三個下女,將黃女士的房門推開。他們在外面議論的話,黃女士早聽得清楚,正急得恨無地縫可入。見一群男女走進來,嚇得面無人色。姓任的隨意行了個禮,開口說道:「黃女士不懂日本話,下女說的話聽不出,倒乾淨。只苦了我們懂日本話的,實在難堪。恐怕是下女任意污蔑黃女士,我們代黃女士出來質問她,問她要證據。不料她們說得確切不移,並說可以對質,使我們更難為情。現在同館子的人,都說這事非徹底澄清不可。因我與黃女士有同鄉的關係,推我出來,盤問黃女士的實在情形。人證也來了,等當教下女當眾說,我譯給黃女士聽,不實之處,盡好辯駁。」

  姓任的說著,用日語向下女道:「你將你剛才說的話再說一遍。」

  下女正待說,黃女士止住道:「不用說,諸君的意思我知道了,不過想我搬出去,幾日內我搬出去就是。只是諸君也未免干涉得無禮。我雖有些不合禮法的行為,也是出於無奈,應該為我原諒。諸君平心想想自己,可能處處不落良心上的褒貶?關於個人道德的事,原不與外人相干,法律上也沒有旁人可干涉之條。任先生率眾進來,所說的理由,不算十分充分。剛才不知是誰在外面說,這種女子不驅逐回國,莫玷污了我中國的女界,這話更說得太過。中國的女界,卻不是由我們女子自己玷污的,你們男子,什麼蕩檢逾閑的事情不做?即如隔壁的那位先生,昨晚還在我跟前做出許多醜態,門口的那張字,不就是為他寫的嗎?你們男子的人格我都知道,當著人正經罷了。請你們出去,我搬家就是。我不是因為欠了館帳,早已搬了。」

  說完,掉轉身背著眾人坐了,鼓著嘴一言不發。

  不知眾人怎生回答,且俟下章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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