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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野鴛鴦無端受辱 大馬鹿到處揮金(2)


  閒話休煩。黃文漢本是帶著鄭紹畋來看那雪子,上樓的時候,便聽得一間房內是雪子的聲音和客人搳拳,便對鄭紹畋道:「雪子在對面房裡陪客,一時間恐不得來。」

  正說著,只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小下女,笑嘻嘻的掀簾子走了進來。黃文漢看那下女腰肢纖小,一副白淨淨的面皮,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從從容容對二人行了個禮。黃文漢拉了她的手問道:「你是何時才來的,怎的我沒有見過你?你叫什麼名字?」

  下女笑答道:「我才來了兩個禮拜。」

  說著,將壁上的菜單取下來,放在桌上。

  正待轉身出去泡茶,黃文漢叫住問道:「怎的我問你的名字,你不答應就走?」

  下女轉身用袖子掩住口,笑著望了黃文漢不說。黃文漢見她嬌憨得有趣,便起身拉了她的手道:「你怎麼連名字都不肯說?」

  下女笑道:「你試猜猜,看可猜得著。」

  黃文漢真個春子、菊子、鈴子的亂猜了一會,下女只笑著搖頭。

  鄭紹畋看著高興,便說道:「你說了罷,他哪裡會猜得著。」

  下女才低聲說道:「我叫小菊。」

  黃文漢聽了大笑道:「到底被我猜著了一個字。你日本女人的名字,就只有幾十個字轉著的叫喚,沒有什麼不同的。你這菊字上加個小字,就算是很新奇的。」

  說完松了手,小菊出去泡茶。鄭紹畋望著黃文漢說道:

  「實在是名不虛傳。萬花樓的下女,與別家到底不同。」

  黃文漢道:「這個不過可以敷衍罷了,哪裡趕得上那雪子的態度?」

  說著,小菊已端了兩杯茶並紙筆進來。二人點了菜,便擁著小菊慢慢的吃喝起來。二人進來的時候是五點多鐘,徑吃到上燈的時分,那邊吃酒的客人還沒有走。黃文漢即問小菊道:「對門房裡的客,來了多久了?」

  小菊道:「一點鐘的時候便來了。一同有四個人,昨日也在這裡吃了一下午,到九點多鐘才去。我聽得雪子說,有個姓張的先生闊得了不得,手杖是牙骨的,眼鏡是白金的,吃了二十多塊錢的酒菜,還賞了雪子五塊錢才去。今日大約又得幾十塊錢才夠。也不知他們這樣整日的吃是什麼意思。」

  黃文漢聽了,沉吟道:「那先生懂日本話麼?是個怎麼樣的人兒?」

  小菊道:「日本話說得不好,身體很胖,穿的是禮服。」

  黃文漢點頭笑向鄭紹畋道:「我知道了。那位馬鹿(日語中,國罵蠢才之意)是你的貴同鄉,名張仲,字孝友。來日本不到兩年,冤枉錢也不知花了多少。」

  鄭紹畋道:「我早聽人說過。」

  黃文漢道:「既是他在這裡熨上了雪子,你的事就十九無望了。」

  鄭紹畋歎了口氣道:「你空有了個會嫖的名聲,原來也一般的拼有錢的不過。我從此決不信你們這些講嫖經的了。講起來,好像日本女人就是你們布袋裡的烏龜,要哪個就是哪個。認真起來,倒不如那初到日本的亂碰,還往往碰著了好的。同你這老嫖客花錢費力的到這裡來,你還聽丁她搳拳地聲音,我是連影子也沒有夢見。」

  黃文漢點頭笑道:「也難怪你抱怨。你既這般著急,好歹等你見了佛面才去。她肯施捨不肯施捨,就要看你的緣法了。」

  鄭紹畋無法,只得耐性兒等著。

  於今且趁這當兒,將鄭紹畋的同鄉張孝友的歷史表說一番。這張孝友家中有十多萬產業,兄弟二人,哥子在前清時捐了個候補同知,在安徽候補。孝友生成了一副公子性情,見哥子雖說是在外面做官,一年到頭,非特不能賺一個錢進屋,倒得花掉家中幾千銀子。他暗想祖上留下來的產業,原該兄弟平分,於今哥子除捐官所費的錢不計外,每年還要幾千銀子的巴結費,心中不由的不服起來。到宣統三年,便也攜了幾千銀子跑到日本來。

  他初來的志願,不過想用掉幾個錢,消消胸中的積鬱,故也不打算進學校,恐怕上課耽擱了光陰。及來了兩三個月,見同住的及同鄉的,不上課的倒十有七八,他心中便疑惑起來,暗揣道:「難道他們也都和我一樣,不是來留學的嗎?為何又多半穿著學校裡的制服哩?想了一會,兀自想不出這個道理來。過了幾天,才問了個清楚,始知道凡私立的大學,都不必上課的。不過試驗的時候,高興的自己去應應卯,不高興便出點錢請人家去代混幾回,發了榜領文憑罷了。

  他又仔細問得了文憑的好處,便有人對他說,有了這張文憑,將來享高官厚祿,蓄俊僕美姬,都是在這上頭發生效力。說得比張天師的符還要靈驗。他心中羡慕起來,不覺動了個撈文憑將來回去與哥子爭前程之念,只是恐怕自己的資格不合,說了出來,人家大為笑話。後來才知道不獨不限資格,且不必實有其人,只要有錢報名繳學費便得。張孝友有的就是錢,幫閒的又樂為之用。不到幾日,在日本大學校報了個二年級的名。他也做了套制服制帽,有時穿戴起來,誰能說他不是日本大學校的學生?

  其實他並不知道日本大學校坐落何方,只每日同著一班幫閒的花天酒地,無所不為。民國成立的時候,他也捨不得回去。其時他哥子丟了官,寫信來叫他回國。他回信說日本求學真難,須盡夜不輟的研究,回國耽擱了難補習。昏昏沉沉的竟鬧到元年五月,更結識了一班情投意合的闊少,每日打成一圈,商議如何鬧闊。

  日本有個最著名的藝妓在京橋區,名萬龍。日本人有兩句口白:「吃酒要吃正宗(日本名酒),嫖妓須嫖萬龍。」

  這萬龍色藝高到絕處,身價也高到絕處。非王孫公子,休想問津。張孝友初來的時候雖聞萬龍的名,只是單絲不成線的。日本話又不會說,故也不存心染指。於今有了幫手,便有意兒攀高了。

  這些幫手是誰呢?一個是江西的歐陽成,一個是江西的王甫察,一個是廣東的陳志林。這三個人都是揮金如土、愛色若命的,手中又都呼應得來,於是四人結了個團體。每人預備了五百塊錢,在京橋一帶,各顯神通,想巴結萬龍。奈萬龍的身分越捧越高,且中國人在日本嫖藝妓的,沒人出過大風頭,騙了藝妓的倒不少,因此沒有信用。張孝友他們雖排場很闊,自動車來,自動車去,只是為役之日淺,較萬龍次一等的名妓榮龍、京子之屬,雖欣動了幾個,萬龍則費盡精神,僅蒙她應了兩遍局。

  昨日他們在萬花樓吃酒之後,到待合室(日本藝妓均在待合室接客,想嫖的到待合室可指名調來。業待合室者,多系老妓。)叫了幾個小有聞名的藝妓睡了一夜。今晚想再去叫萬龍,懶得回家,故又在萬花樓吃酒。並不是看上了雪子,想打主意的。鬧到九點鐘,各自去了。黃文漢同鄭紹畋二人已等得不耐煩,見他們去了,才歡歡喜喜的叫小菊去換雪子來。小菊去了一會,走來說道:「雪子被那幾個客灌醉了,已睡了,動彈不得。」

  黃、鄭二人聽了無法。鄭紹畋半晌道:「既雪子醉了,塘裡無魚蝦也貴,就吊這小菊罷!」

  黃文漢點點頭,叫小菊再拿兩瓶酒來,拉著小菊大家吃。黃文漢乘著酒興,唱起日本歌來。日本女子生性沒有不喜歡聽唱歌的,越是唱得淫靡,她越願聽。黃文漢這些下等歌,記得最多,於今安心要挑動小菊,唱了又舞,舞了又唱。小菊吃了幾杯酒,已有春意,再聽了這些歌,十五六歲的小女兒,有什麼把持工夫?便眉梢眼角,露出無限風情。鄭紹畋乘機扯了她的手,問她家住在哪裡。小菊說了,鄭紹畋又寫了自己的地方,塞在小菊懷裡,問何時可以到我家來。小菊答應了有暇即來。鄭紹畋說:「你來時,先寫個信給我,我好在家等你。」

  小菊也點頭答應了。黃文漢見鄭紹畋已有了些意思,便也坐攏來替鄭紹畋吹了會牛皮。

  三人正談得高興,忽然涼風颯颯,吹得窗戶皆鳴。一刻工夫,就下起雨來。五六月間的驟雨,一下即傾山倒海。二人等得雨住,已是十二點鐘了。雖借著下雨,與小菊多鬼混了些時間,爭奈中國酒席館非住夜之處,只得會了帳。與小菊珍重了幾句出來,此時電車已是沒有了。

  不知二人怎生回神田,且俟下章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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