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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蠱殺人案(三)(1)


  西園裡有一家紳士名叫覃士明,曾經做過廣東的南海縣;大大的刮了許多地皮回來,並且帶回來一個廣東姨太太。覃士明的元配夫人早已去世,大兒子學詩中過一榜,四十歲上得了個半身不遂的病症,一逕在家裡守著田園。廣東姨太太也生了個兒子,取名學禮,回長沙來時才得十五歲。

  學詩的兒子繩武,比學禮還要大一歲,叔侄倆便同一處讀書。學禮因為驕縱慣了,看看書本子就頭痛,所有頑皮的事盡著他的聰明去做。繩武自小是受慣拘束的,所以一心都在書上,甚麼外事一點也不知道。過了兩年,叔侄倆同赴小考;學禮不曾終篇,犯規被帖,繩武居然中了一名秀才。相形之下,士明自然要責罰學禮一頓,卻也明白是自己放縱了小兒子,便想重新的嚴加督率。

  可是,學禮已經成了個散了籠頭的馬,一時突然受了羈勒免不得裝病翹課;姨太太又護在頭裡替學禮撒謊,覃士明又只得裝些馬虎。學禮的膽子漸漸的大起來,竟自在外鏢賭烏煙的亂鬧。士明有點風聞,每夜去臥房查點,學禮總等查點過了才溜出去。有時出去早了,姨太太就替他包瞞;說禮兒有些傷風頭痛,剛才吃藥睡了,不必去驚醒他。土明見床前擺有鞋子,也相信是學禮睡了。由此學禮的膽子更大,居然成天成夜的不回來;並且交結了許多痞棍,到處尋事。

  有一天,學禮和一班不三不四的人在天然台酒席館裡鬧酒。恰有士明小時同窗的朋友,又是繩武的祖岳彭又簽也在那裡請客。學禮吃得大醉,因為叫室倌來得慢了一點,拿起碗來就砸;堂倌低頭躲過,那碗碰到屏門的玻璃上,將玻璃打穿了掉到隔壁房裡來。湊巧彭又簽正拿著早菸袋,彎腰在地上湊著煙蒂頭噏火;聽得聲響剛一抬頭,碰在碗上,斫了一條口子,鮮血直流。同座的人全不答應,立刻查問是何人撒酒瘋,學禮還破口大駡道:「是老子!是覃學禮!你能拿我怎樣?」大家知道是士明的兒子,聽了這種無禮的話都氣極了,便叫帶去的跟人快快抓了過來;帶著見他的父親覃士明,倒要問問士明怎麼不管教兒子,讓他胡鬧。

  又簽攔住道:「這到可以下必,我們只去質問士明就是了。」學禮這才知道禍闖大了,嚇得不敢做聲。又簽已經被一班人拖著,紛紛地坐轎子到土明家裡去;及至學禮想要趕上前回家,已經來不及了,便躲到一家私娼屋裡藏著。

  又簽一班人到了覃家,已是二更以後。士明正在那裡過癮,聽得許多老朋友一齊到來,不知何事,連忙出來;見又簽用手巾包著頭,透著血跡出來,便問是怎麼樣了?便有一位名叫張辛伯的,最是性情剛正、心直口快,搶著把天然台一回事說了,便道:「士明,你也應該管教管教世兄才是。」

  士明詫異道:「恐怕不是學禮罷?他今天頭痛,早就吃藥睡了,如何會到外邊去闖禍?」張辛伯冷笑道:「然則我們這一班人都是特意來冤枉你家世兄的?我們便算是聲音沒有聽准,難道眼睛也發了花不成?」又簽便道:「士明,我也很希望不是你家學禮幹的事;你既然說他有病睡了,何不叫他出來一趟,洗清這一回事?」士明道:「正該如此!」便匆匆的往裡跑。

  此時姨太太已經得了信,正在那裡發急;一見士明進來要叫學禮出去,只急得神魂顛倒,拚命攔住道:「禮兒睡了一會,才好一點,他萬不能出去冒風。」士明怒道:「我的臉皮已經被張辛伯剝的像樣了,學禮若不出去,我在長沙城裡如何做得起人?儘管叫他冒風,我明天請郎中給他診治就是。」說著就用力甩開姨太太,望學禮的床前直奔,口裡喊道:「禮兒,你快起來!」

  姨太太又追上來,一把拉住士明一拖;士明正待揭帳子,不妨姨太大一拖,僕地倒了;姨太大站不住,也倒了。兩個在地下扭著滾了一會,士明才掙扎得起來;氣喘吁吁地撩開帳子一看,只見被頭裡蓋著幾件衣裳,那裡有人呢?登時大怒,指著姨太太罵道:「你這賤骨頭!一晌瞞得我好,將來縱容得禮兒殺人放火,你後悔也遲了!」姨太太此時也掙扎起來了,聽得士明是這麼罵,大哭起來道:「我也是恐怕老爺生氣哩!」士明跳腳大罵道:「你還要是這麼講!你怕氣了我?你簡直要氣死我!」

  此時上房裡哭罵之聲大作,張辛伯忍耐不住,便叫覃家的底下人來問;底下人不敢隱瞞,照直說了。張辛伯冷笑道:「你們看士明何等糊塗!他兒子盡在外邊闖禍,他還要替他包瞞,以為我們老朋友是冤枉他兒子來的。而今看他怎樣出來見我們?」又簽便道:「既已講明白了,可以走了。」張辛伯不肯道:「我們今天不敲下士明的牙齒來,明天他兒子回來,就要被他賴得一乾二淨;明天還說我們一班老頭子做這樣無聊的事。你只看他剛才說的話何等厲害!儼然我們大夥冤枉他兒于來了!」便叫覃家的底下人:「快去請老爺帶了二少爺出來,我們見個明白就走。」底下人只得上去說了。

  士明沒奈何,只得老著臉皮出來,對又簽陪禮道:「恕我昏憒!我實在被小妾瞞在鼓裡,明兒我帶著小犬上門請罪。」眾人見他如此,也就散了。士明氣到天明,還不見學禮回來,便著人出外尋找。那裡找得著呢?一連找了三天,學禮沒有下落。

  姨太太兒天兒地的哭起來了,說是又簽一班人把他的兒子嚇得不知是上了吊呢,還是投了江?而今屍骨都不見了。起頭呢,士明還是發怒;禁不得姨太太儘管是這麼哭,哭的士明心腸軟了,倒憐念起學禮來。如是又過了十來天,士明也急起來了。這時候學禮身邊帶出去的錢也用光了,一班痞棍替他出主意,教學禮寫信問他生母要錢。

  本來姨太太由廣東帶了一個體己老媽子來,本是個寮頭婆:因為犯了案,窮了又老了,沒處生髮,所以才做了用人。學禮寫了張條子,由痞棍替他送去。那痞棍是個浮躁鬼,既不敢堂而皇之的送到門房,又不曾問明白那寮頭婆的相貌;一到覃家門口沒法投遞,想回去問明白,又怕同輩的人笑他,只得在門口來回的轉;好容易等得一個老媽子出來,以為就是寮頭婆了,便上前交給他,只說一句:「這是你們二少爺送給姨太太的信,立刻要回信的。」誰知那老媽子是學詩用的人,把條子拿進來,先交給學詩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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