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飄燈 > 亞馬遜女王 | 上頁 下頁
三九


  「怕什麼,我們失去的是一枚勳章,贏來的可是整個世界!」梅迪納鼓勵,「當然了,再我們征服世界之前,要做一點事情,斐帝南,我們要停多久?」

  斐帝南回答:「至少半個月,我們必須清除船底的水藻,更換腐爛的木板,修補船帆以及補充無數的東西,最好我們可以帶幾艘新船走,因為以後我們可能整整三個月看不見陸地。」

  「好極了,那我就在到洛比托之前解決了那個小問題。」梅迪納輕描淡寫。

  斐帝南提醒:「不出意外的話……我們明天晚上到洛比托。」

  梅迪納笑笑:「放心,明天日落之前,我們會找到機會的。」他的眼睛忽然眯了起來,抓起望遠鏡向西南方望去,看著看著,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喂,斐帝南,我們的機會來了!你看看,那是不是印度的船隊?」

  斐帝南接過望遠鏡,也凝望片刻,搖了搖頭:「不是……他們來自更古老的東方,中國。」

  「中國?」梅迪納拗口地重複,回頭大聲命令:「我管他呢——命令下去,瓦爾德茲家族侍衛隊全體侍衛立即到勝利號集合!」

  匪夷所思的命令,勝利號是一艘單桅輕帆船,船員水手紛紛離船轉移,而134名原侍衛則笨手笨腳翻上甲板或者搭架舷板,這些在平地上身手敏捷的男人們此刻卻個個神情緊張小心翼翼。

  斐帝南皺皺眉:「我帶他們去。」

  梅迪納厲聲:「斐帝南!勝利號的支索帆壞了!」

  斐帝南沒有看他,只是輕輕縱身一跳,手按在船臂上翻進勝利號裡:「我知道你的意思,梅迪納,我會回來,只是不喜歡士兵打一場沒有統帥的戰鬥而已。」

  那些來自古老東方的船隊渾然不知地駛進,隱隱約約聽到了船頭上眾人的歡呼……一艘,兩艘,三艘,四艘。

  其時的西班牙海戰還是延續著自羅馬帝國以降的作戰風格,基本是以登船作戰為主。但是,無論梅迪納如何驕橫自大,他遠航總是為了黃金和貨物,並不是專門打架的,他的船隊也終究不能與正規軍艦相提並論——這一艘「勝利號」,是船隊中損耗最為嚴重的一艘運輸船,並沒有配備槳手,他今日命令手下侍衛隊出戰,本來也沒有打算他們能夠回來。

  斐帝南當時跳上船,唯一的目的,只是不想梅迪納對著自己人開炮而已。

  他握著劍,心裡不舒服極了——身後的侍衛們指指點點興奮無比,前面的中國船員用力揮手滿臉笑容——他們即將莫名其妙的殘殺,只是為了防止一個嘩變的可能!

  或者,更加讓他不舒服的,是梅迪納的邪惡如此強大,每一次殺戮似乎都是天經地義,梅迪納推著他心中的底線,一步步後退,踏過天堂與煉獄的交界,不可自拔。

  「秦爺,看,佛朗機人!」中國船頭瞭望的年輕人高興地回頭大叫:「終於看見船了,咱們有救啦!」

  只是一聲嘶啞地喊聲剛剛出口,一枝長箭便從胸口透了出來,年輕人向前一個踉蹌,從船頭跌落到碧藍的海水中,掙扎了幾下,然後再無聲息。

  那個被喊為秦爺的男子鬍子拉茬,臉色被海風吹得焦黑皴裂,回頭對身後那艘船怒吼:「李致知!你言而無信——」

  斐帝南完全聽不懂他們在喊些什麼,只是他至少看得出來,這四艘船原來也不是一路,好像是歷盡劫波反倒終於翻臉。這些東方人看不出具體的年紀,但勉強看得出都是格鬥的好手。四艘船,加在一起大概一百多號人,現在旗幟分明地分成兩派,年輕人一落水,所有人立即抓起刀槍,拉出決一死戰的架式。

  「大人,我們怎麼辦?」身後有人請示,一樣的糊塗。

  斐帝南索性揮手:「看不明白,等他們鬧完了再說,停止前進。」

  「李致知!你還要趕盡殺絕不成?」

  船上的男人們擠成一團,船隻沒有人照料,被風吹得打橫過去,一名水手連忙轉舵,然而身邊都是人,舵輪轉到一半就停了下來,反而變成秦爺的船身橫對著身後李致知的船頭。他們倆的船看起來勉強算作旗艦,這一對峙,倒沒有人注意不遠處殺氣騰騰的西班牙強盜。

  李致知大聲喊話:「秦伯旻,交出九龍璧,饒你們不死!」他聲音雖然大,但是依然堅定決絕。

  秦伯旻仰天厲笑,右手死死握著把刀:「李致知!我們在海上漂了八個月,這麼些風浪艱險都一路闖過來——你,你還是忘不了九龍壁?」

  李致知已經虛弱之極,手裡的雁翎刀幾乎都握不住,卻只道:「職責所在,秦兄,見諒。」

  秦伯旻一手掙著船璧,猶豫:「我給你九龍壁,你真的就此作罷?」

  身後漢子們一起喊:「秦爺!」

  「我們一路逃過來,村子也沒了親人也沒了!秦爺,我們和他拼了——」

  「秦爺,這個時候給他,咱們不甘心!」

  秦伯旻卻是舉手制止:「兄弟們……算了……咱們死的人還不夠多麼?出海的時候咱們可是整一個村哪,你們想想那些舢舨,想想那些死了的老人孩子……咳!想想他們圖的什麼?這個九龍壁,害死多少人哪!李致知,我給你!天見可憐,咱們兩邊的人闖過那麼多大風大浪,沒淹死沒餓死,別死在自己人手裡。」想必淡水已經缺了許久,秦伯旻說了這麼幾句話,喉嚨已經嘶啞地發不出聲來,只伸手撕開自己的內衣,取出個小小紅匣子,上面纏裹著明黃絲綾,鄭重托了起來。

  李致知眼中已經有熱淚翻滾,伸出手去,盡力夠那匣子。

  「轟」的一聲巨響,炮彈落在了秦伯旻船的正中,這艘已經被風浪折磨到腐朽不堪的破船猛地傾斜,重重撞在李致知的船上,而且主桅杆當即砸下,秦伯旻躲閃不及,竟然被桅杆壓在船舷上。海水從無數裂口翻湧上來,眨眼間,這艘船便要沉沒。

  秦伯旻船上的男人們竭力想要移動主桅,但是連桅杆帶大小船帆何止數千斤,一時竟然移不開。秦伯旻大半個身軀被死死壓住,剛才拼命用身子護住匣子,反倒變成左臂壓住紅匣無論如何都抽不出來,他頭臉全是鮮血,抬不起頭,只叫:「致知——九龍壁——」

  李致知大吼:「秦兄,我在這裡,給我——」

  秦伯旻猛一咬牙,右手拿過刀,向左臂用力一砍。

  李致知大吼:「秦兄——」

  這一砍之下,秦伯旻力氣不足,單刀嵌入骨中,只是他好像不知疼痛一樣,反復砍砸傷口,連跺帶鋸,將左臂生生研斷,右手取出紅匣,在單刀上一挑,用力向上方擲了去。

  他氣力已經不足,單刀拋了一半就向海中掉去,李致知連忙一抄,手心握緊刀鋒,把那帶血的紅匣拿了回來。

  秦伯旻的帆船,終於被無邊的海浪吞噬。

  斐帝南雖然聽不懂他們在喊些什麼,卻看得見兩個男人在誓死捍衛著某一樣東西,不僅僅是一個盒子……

  他回頭,怒吼:「梅迪納!為什麼開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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