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飄燈 > 蘇曠傳奇 | 上頁 下頁 |
七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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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路甩著頭髮,總覺得頭上臉上都是揮之不去的臭氣,「喂,大俠都不用洗腳的麼?」她將那只好不容易摸上來的破手向蘇曠懷裡一塞。 蘇曠正在看著石壁上的兩個人,長矛上血已冷,一個被釘在石壁上,另一個似乎還向前掙扎了幾步,圓睜的眼裡瞳孔很大,好像被巨大的恐懼驚呆了。 「善泳者溺于水,走江湖的死在刀上,也沒什麼好在意的。」雲小鯊似乎心情很好,推他一把,「石室上面就是我外公昔年的宿寢之地,現在恐怕不是那麼安全,我本來還擔心司馬解上島制住了島上頭目,但是這麼久沒有人來,情況未必那麼兇險……我們走這條路。」她伸手指著石道上端的一個天然裂口,「你還行麼?」 「你先去」,蘇曠笑笑,「我就來。」 雲小鯊一手抓在石縫上,回頭:「嗯?」 蘇曠眨眨眼:「方便一下。」 雲小鯊抿嘴一笑,從裂口鑽了出去,看上去象一對飛蛾的翼,撲朔著鑽向光明。 血跡的盡頭,一個人倚著牆角,低低發出野獸一樣的喘息。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蘇曠很難想像玉樹臨風的慕容良玉會變成這個樣子,他遲疑著伸出手,卻停在半空,慕容良玉雙眼雖盲,耳力卻不差,顫抖著道:「爺爺……是你麼?」 蘇曠沒有出聲,只伸手點住他雙臂的穴道——慕容良玉的右眼早不知被擠到哪裡去,鐵蓮子嵌在眼眶裡,看上去顯得尤為可怖,他喃喃:「爺爺,我敗了,我敗了,我不甘心,我頭痛,爺爺,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他的雙目被簡單做過止血處理,但腦部已被內力所傷,蘇曠走過來本意是想要逼問一聲事情究竟,甚至想好了他若堅不吐實,不惜下手逼供——但是,竟無論如何也問不出那一聲來。慕容良玉年紀已經不小,但是現在看上去完全是個嚇壞了的孩子,昔日的不可一世似乎隨著光明一起消散,巨大的痛楚令他渾身痙攣,一頭一頭向牆上亂撞,好像這樣就可以砸碎他的恐懼一般。 蘇曠歎口氣,俯身放平了他的頭頸,伸指在他眼周穴道輕輕按摩,即便是敵人的痛苦掙扎,對他來說,也是太大的折磨。 「爺爺,你說話……你在怪我?是玉兒又讓你失望了?」慕容良玉顱中劇痛略緩:「你快走,他們殺過來了,他們就要殺過來了!是他們!是他們!」 果然有腳步聲由遠及近,蘇曠抬頭,只見一個乾瘦的白須獨臂老者站在十丈之外,手裡的託盤上有軟布,剪刀,金針,和一堆瓶瓶罐罐,正望著蘇曠進退兩難,老人的臉上有著瘋狂而軟弱的神情,像是懇求,又像是威脅。 蘇曠點點頭,向慕容良玉示意一眼,那老人柔聲道:「乖玉兒,莫怕,是下人拿了藥來,爺爺這就給你醫眼睛。」 他走過來,捏起一根金針,但是手指抖得卻如同風中落葉——洞窟本來就陰暗,慕容良玉滿臉血肉模糊,他更是關心則亂,根本就無從下針,一滴眼淚落在慕容良玉臉上,他頓了頓:「爺爺,你哭了?這世上總算有個人肯為我流淚……你,你帶著奶奶快走吧,不用再管我。」 蘇曠再也看不下去,伸手接過老人手裡的金針,穩穩刺了下去。 身邊的老頭兒,想必就是傳說中的司馬解;司馬解想必也瞧穿了蘇曠的身份,鄭而重之地抱了抱拳——他感激的,是蘇曠的沉默。 「玉兒!」一個朱衣老婦匆匆奔來,「夙吉,這兒太危險,還是把玉兒先移到——」 她停住了,顯然也看見了蘇曠。司馬解指著蘇曠,做了個禁聲的手勢。 「是奶奶?」慕容良玉微笑起來:「沒想到我臨死的時候,爺爺奶奶都在身邊……啊……」他好像又是痛極,腦袋在地上用力摩擦著。司馬解拈起第二枚金針,顫抖著向蘇曠手裡塞,乾癟的臉上極力擠出一個示好的笑容。 蘇曠無語,只默默將三十六枚金針一一刺入慕容良玉頭臉上的穴道中。 「夙吉」,老婦人又急又痛,但是聲音中還帶著發號施令慣了的威嚴:「什麼人把玉兒傷成這樣?」 「還不就是雲小鯊那個姘頭!」慕容良玉嘶聲道,「趁我一時不備,下了毒手。」 蘇曠好容易才將三十六枚金針刺完,手裡正捏著一枚雪蛤紅參丸,欲待捏碎了灑在他眼睛上,被氣得滿臉鐵青,索性將丹藥扔進自己口裡。 司馬解尷尬道:「那個……那位蘇大俠宅心仁厚,玉兒你莫要遷怒。」 慕容良玉冷笑:「他宅心仁厚?我最瞧不起的就是這種所謂大俠,吃飽了撐的多管閒事。」 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子,蘇曠向口內扔進第二枚丹藥——事不過三,此人要是再來一次,他也沒興趣做聖人了,自己這一身傷還沒著沒落呢。 哪知老婦人卻緩緩抬頭,看著司馬解:「夙吉,你向我套出海道,還是為了對付小鯊?」 司馬解不悅:「雲小鯊心狠手辣,你難道不知道?我不對付她,她難道就能放過我祖孫二人?好了,莫要當著玉兒說這些。」 老婦人站起身,指著司馬解:「你們真是要活活逼死我?五十年了,你們究竟要冤冤相報到什麼時候?你殺了老妖,小燃殺了如怒,玉兒又傷成這個樣子——夙吉,死多少人才是個結束?」 一個冷冷的聲音:「不多不少,這兩個死了,就結束了。」 慕容良玉身子不能動彈,卻直起脖子:「雲小鯊!」 司馬解擋在慕容良玉身前:「雲小鯊,官船就在外面,你再步步進逼,我可就號令開戰,咱們玉石俱焚。」 雲小鯊一步一步走過來:「你以為我是嚇大的?」 老婦人站起身子,雙手一攔,依稀還能看出年輕時顛倒眾生的影子:「小鯊,玉兒已經這樣了,你不可再傷他。」 雲小鯊仰天大笑起來:「哈!哈!外婆,你好偏心啊,你護著這老賊,護著雲如怒,護著這畜生,這我不管,可你何必還要在雲家的地盤上護著外人!」 老婦人搖頭:「小鯊,其實我姓李,你姓汪,這兩個姓司馬,這裡,其實並沒有雲家的人。」 雲小鯊嘴角浮起一絲詭黠的笑意:「哦?還有一個姓蘇的,你怎麼不提?」 四人臉色齊變,慕容良玉嘿嘿一笑:「你那姘頭也來了?」 蘇曠輕手輕腳就要摸回這邊,雲小鯊一口喝破:「你偷偷摸摸幹什麼?給慕容良玉治傷,很見不得人麼?倒真是奇怪,那個最見不得人的,反而叫得最大聲。」 慕容良玉脖子四轉:「你胡說什麼!爺爺,她在說什麼?」 「我說什麼?我說你們忘恩負義,見不得人!」雲小鯊索性抑揚頓挫起來:「司馬解,你一個快八十歲的人,一輩子改名換姓,先鑽進朝廷裡後躲進開元寺,很光明磊落麼?生下個兒子混進雲家,生下個孫子又混進慕容家,我真是奇怪,姓司馬,真的是這麼丟人的事情?托庇攀附也就算了,還口口聲聲不公平,呸,拿人家好處的時候怎麼不見你們喊不公平?慕容良玉,你不是很驕傲很了不起?我告訴你,剛才給你治傷的是蘇曠,你要是想堂堂正正做個男人,就趕緊一頭撞死,別在那兒得了便宜賣乖!」司馬解和李么兒一個去按慕容良玉,一個去擋雲小鯊,只是雲小鯊身影飄忽,口舌伶俐,哪裡擋得住? 蘇曠不忍:「小鯊,殺人不過頭點地!」 雲小鯊笑道:「愛充大俠自己充去,我偏喜歡一報還一報,我又沒逼司馬解跪下來求我,說說實話而已。」 「蘇曠」,慕容良玉的聲音倒安靜下來,「你解開我的穴道。」 蘇曠正想打暈他,一時倒不知怎麼應對才好,慕容良玉又重複:「解開!」 雲小鯊怒道:「你敢,這個人詭計多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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