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飄燈 > 蘇曠傳奇 | 上頁 下頁
四一


  冷箜篌急道:「她做的事情,與我師父何干?我師父如不出此下策,天下便要武林陷入浩劫,你、你可曾想過?」

  蘇曠無語良久,只堅定道:「冷姑娘,你那天下水樓的帳簿上,終於可以添上我一樣大大的惡行了。」

  沈南枝和冷箜篌對了個眼色,齊齊出手,沈東籬也已經一劍刺向蘇曠懷中的莫拂琴,他們都是一樣的心思——總不成殺了此人,蘇曠還非要和自己拼命不成?趕緊了結此處的事情,以後陪罪也好解釋也罷,總好過蘇曠被一群暴怒的江湖大俠們亂刀分屍了。

  蘇曠手裡多了一個人,眼睛已是血紅一片,他左臂抱緊莫拂琴,右手急揮反切在冷箜篌右上臂上,肩頭一撞,將她身子撞開,順勢左腿旋起,反踢沈南枝腰際,下手俐落乾脆,毫不容情,只沈東籬一劍已到,二人武功本就在伯仲之間,蘇曠哪裡還應付得來,可他偏偏認准了死理,胸膛一側,任由沈東籬一劍刺入他右胸。

  沈東籬急急收手,自己被反撞之力帶得踉蹌幾步,只見蘇曠臉色極是難看,望著他冷笑:「水池裡你救我一命,沈大俠,咱們兩清了。」

  一個人群中的刀客覷准機會,抖手打出一枚飛鏢,沈東籬一劍點在刀鋒上,飛刀在空中微微迴旋,徑直奔向人群——沈東籬不敢置信地望著蘇曠:「小蘇,你說什麼?你為這麼個女人跟我絕交?」

  看著這些一路並肩作戰,生死與共的朋友,蘇曠又是悲哀,又是暴怒,不,不是「這麼個女人」,他無法解釋清楚他要捍衛什麼憤怒什麼,只覺得胸膛一口氣越來越憋悶,索性賭氣哈哈一笑:「不是你,是你們!」

  他上衣已經在池邊脫去,赤裸著上身,一時也沒法子割袍斷義,一狠心,將左手扯下,向地一擲:「三位要麼讓開,要麼並肩子上吧!」

  一滴淚,從莫拂琴臉上落下,她一把推開蘇曠,跌在地上,輕聲道:「蘇曠,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蘇曠重又抱起她來:「一……一刻夫妻白日恩,你之後要死要活是你自己的事情,但是現在,我管定了。」

  他對某些事情,已經偏執到了固執的程度。

  他要定了一個「交代」。

  那些沖進來的江湖豪客早已按捺不住,也不知誰大喊一聲,刀光劍影間,無數人沖了上來。

  月牙兒一直在看著這一切,忽地大叫一聲——「不好!佛血屍蟲!」

  一側的石門大開,無數黑壓壓的小蟲密密麻麻,向人群撲了過來。

  佛血屍蟲,那些地獄裡奪命的怪物,莫非根本就沒有滅絕?

  人群當即大亂,沖在前面的人忍不住後退,而後面觀戰的已有多半扭頭就跑。

  蘇曠看得明白,縱身向那扇石門沖了過去……

  沈南枝抬手,又放手,放手,又舉手,如是三番,卻終於未曾阻止他。

  混亂的人群好不容易才安定下來,這才發現那些黑壓壓的小蟲不過是些蜘蛛蜈蚣類的普通毒物,一時惱羞成怒,但沈家兄妹擋在月牙兒面前,誰也不敢上前取了那小姑娘的性命。

  「追……」腳步嘈雜,正義之聲震響半壁江山,有人領頭,追向蘇曠逃離的方向。

  那扇石門,是通向上層佛窟的,無數飛天栩栩如生,飛天像裡,一尊千手觀音的雕像,冷冷俯瞰眾生。

  風起,黃沙漫天,戈壁灘依舊莽蒼,蓋過多少情仇恩怨。

  而敦煌小城,依舊熱鬧如昔,賭酒猜令的喧囂合著駝鈴的清脆,仿佛響過千年。

  黃沙,卷不過黃河;朔風,吹不到江南。

  黃山山谷的暮秋,竹露滴清響,萬壑鼓松濤,安靜不似人間。

  丁風的手在發抖,那一方發黃的絲帛,赫然放回到了桌上。

  那個風塵僕僕面容灰敗的年輕人,一雙眼睛倒是亮的出奇,冷冷地盯著他,「有個人,要找你聊聊。」

  丁風沒有問他怎麼找到這裡,他有天下第一的機心,也有天下第一的巧手,他知道,世上並沒有機關可以複雜過人心。

  竹屋之後,炊煙嫋嫋升起,一個三十餘歲的婦人托著幾樣小菜轉了過來,卻不見夫君,只看見一個年輕人離去的背影。

  她微笑,「年輕人,你找什麼人?」

  那年輕人沒有回頭,但他的聲音沉穩而安定:「大嫂,我是過路的。」

  婦人並不在意,自顧自地收拾桌子,今日做了拿手的三味青筍,配一壺好茶,想必今夜夫君心情應該很好吧。

  她的目光忽然頓住——屋裡小櫃上,一方小小的香木奩居然打開了——她記得曾經偷看過一眼,那裡曾有副明月鐺,夫君寶貝得緊,從不肯拿出來給她看。

  她摔下託盤,匆匆向山下奔去,不對,一定有什麼不對的事情發生過。

  那個年輕人應該還沒有走遠,可是怎的追不到他的身影?

  婦人急了,滿山遍野地亂走,終於在一棵巨松下發現丁風頹然的身影。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婦人急忙問,丁風好像一瞬間老了幾十歲,整個生命似乎已經耗幹,婦人直覺和那年輕人有關:「有個男子去過我們家,丁郎,他是找你的?他有什麼事?」

  丁風扶著她的肩頭,一步步向家走去:「沒什麼、沒什麼……他,過路而已。」

  婦人敏感地發覺,那副明月鐺,似乎已經不見了。

  她想問,又不敢問,只覺得夫君全部的重量都壓在她的肩頭,她只喃喃道:「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保佑,可別出什麼事情才好……」

  不知為什麼,丁風的手,猛地抖了起來。

  山腳下,竹影裡,一個焦躁的聲音傳了出來:「他……不會對師父不利吧?」

  一個男子寬慰:「他說了讓那兩個人自己解決,必定不會插手。」

  女子遲疑了片刻:「那就好……她,應該傷不了師父的。」

  男子悠然一歎:「這也未必,有時候傷人,未必需要武功。」

  女子雖然看不見臉,但幾乎可以想像她愁眉苦臉的樣子——「你說,他跟咱們,是不是真的絕交了?」

  男子苦笑:「這個……蘇曠的毛病最多,誰也說不準。」

  遠遠的,一個身影悠然踱步而下。

  竹林裡的女子啊呀一聲:「咦?莫拂琴呢?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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