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飄燈 > 蘇曠傳奇 | 上頁 下頁
二三


  冷箜篌點頭:「我師父當時雖然不悅,但呵責了師母兩句,也就作罷了……可是,隋大俠偏偏出事了,他離陰山六百里的時候,胯下坐騎累死,只得施展輕功,一路奔上陰山,隋大俠刀法之高,確實蓋世無雙,血戰一夜,將陰山盜首一概平滅,但是自己,也活活脫力而死……」

  蘇曠「啊」了一聲:「那你師父?」

  沈南枝眼圈已經發紅:「我師父正在山下村鎮買鹽,聽聞此訊,一路奔回家去……可沒想到,那日是師母的生日,師母便做了身新衣裳,又戴起那對明月鐺,備了一桌酒菜,等師父回來。」

  四個人都沒有說話了,他們都是江湖上摸爬滾打出來的人物,自然知道什麼叫做兄弟義氣,也知道那對神仙眷侶一旦謀面……沈東籬沉沉道:「你師父該不會盛怒之下,動手傷人吧?」

  冷箜篌道:「師父本就痛徹心扉,一見師母耳上的明月鐺,更是刺眼,伸手就扯了下來,打了師母一個耳光,叫她滾出去思過……」她沉默許久:「那日我才七歲,躲在門後面,我從來沒有見過師父那樣的臉色,那樣的自責,險些就拔刀自盡了……他盛怒之下趕走師母,但是沒多久就後怕起來,但是……師母已經跳崖自盡,那黃山深谷野獸橫行,到我師父想起此節攀下懸崖的時候,只見到師母的一條腿了。師父他,他其實極愛我師母的,當年如果不是師母一句話,他年紀輕輕,又怎麼肯隱居山林,不問江湖事?」

  沈南枝道:「從此之後,師父性情大變,既愧對好友,又愧對愛妻,本想一死了之,但是又不捨得一身鬼斧神工的機巧之術沒了傳人,便一心教導師姐,後來我又因為機緣巧合,拜師學藝,可是三年前,師父忽然七竅流血死了,師姐特地從蘭州趕回,可是任我們二人怎麼看,都既非中毒,也非內傷,只能推測心力耗盡而亡。」

  冷箜篌歎道:「我本是孤兒,自幼被師父收養,這件事情的前前後後看在眼裡,細細想來,當年隋軒流飲恨身亡,也不過是短少了幾百兩銀子而已。我忍不住便想,隋大俠、我師父他們個個視錢財如糞土,當真就對了麼?那些寒士遊俠替天行道,當真只能換來江湖人幾句讚譽麼?也罷,你們大丈夫重義,我小女子愛財——我和師妹一拍即和,便創下這沽義天下一莊一樓來。」

  「姑娘真是蘇某的知音,誰說錢財如糞土?」蘇曠用力一掌拍在桌上,但是一頭冷汗卻立時落了下來。

  「啊呀!蘇曠你的傷!」沈南枝叫了起來。

  蘇曠齜牙咧嘴:「沒事沒事……一時激動,用了左手,也不知怎麼了,這段日子整個左臂都在疼,嘶——」

  沈南枝急了:「師姐,你想想法子,那個觀音石乳,真的一瓶也沒了麼?」

  冷箜篌無奈:「南枝,別說一瓶,就算一滴也沒有了,半年前千手觀音忽然斷了來往,天下雖大,沒有第二個人有此一物。」

  沈東籬臉上肌肉忽然一動,沈南枝卻沒瞧見:「那,師姐,我們上門去找那個誰,問她討些石乳,不就成了?」

  冷箜篌連連擺手:「休提此節——蘇曠大不了把整個手臂砍了,總比去見那個妖怪來得強。」

  冷箜篌的勢力早已遍佈天下,但是提起千手觀音來,竟然不自覺地有些懼意。

  沈東籬忽然問道:「冷姑娘,你和千手觀音生意來往,可有花押憑證?」

  冷箜篌不知他的意思:「自然是有的,我拿給你看。」

  「那倒不用,冷姑娘看看這個就好,千手觀音的花押,是不是這樣?」沈東籬從懷裡摸出一張發黃的絹帛,緩緩打開——七寶蓮臺上,觀音盤膝而坐,千手環身飛舞,每個手勢都極是撩人,觀音一張臉深深埋下,只露出一雙眼睛,又是陰毒,又是妖豔,似乎還有點說不出的蕩意。

  那蓮台何等聖潔肅穆?但畫上的人雖然也是瓔珞莊嚴,可是舉手投足間,都有妖意透了上來。

  冷箜篌喃喃:「就是這張……給我的花押雖畫的小了些,但是神情樣子,是不會錯的。」

  沈東籬點點頭,忽然扶劍而起:「那就對了。」

  沈南枝連忙跟著站起:「哥——」

  沈東籬低下頭,輕輕摸了摸沈南枝的面頰:「這樁生意我耽誤了三年,如今總算明白是什麼意思。」

  冷箜篌大驚:「你要去找那個人?沈公子,不是我小瞧你——」

  沈東籬冷冷一笑:「我平生不做欠債的生意……冷姑娘,還請告知,千手觀音究竟何處?」

  冷箜篌默然。

  沈東籬卻轉身就走:「姑娘不便相告也無妨,我自然找得到那個人。」

  他剛到樓梯口,眼前人影一閃,蘇曠已經笑嘻嘻地擋在他前面。

  沈東籬道:「讓開!」

  蘇曠奇怪:「你每次要殺人的時候都是這麼倔脾氣?沈兄,南枝在這裡,我也在這裡,冷姑娘說了你要去送死,我若是再看著你走,還算男人麼?坐下,咱們從長計議。」

  沈南枝一雙眸子藏不住心思,急得幾乎要跳出來。

  沈東籬歎了口氣,終於回身坐下了。

  夜漸漸深了,遠處不知什麼蟲子淒厲聲聲,有如魅陰雲從一輪冷月上飄過,驚起一樹昏鴉。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望天悲啼——嘎嘎!呱呱!嗚呼呀——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免我貪嗔癡,怨憎會,愛別離,無家可回,無枝可依,無處可唏噓。」

  沈東籬猛回頭,看見蘇曠正曼聲長吟,信步走來。

  「你什麼時候學會吟這種歪詩?」沈東籬笑笑。

  「在你偷偷看南枝的時候。」蘇曠甩手扔來一瓶酒:「來,喝酒,我請你。」我請你三個字,說得字正腔圓,底氣十足。

  「哦,發財了麼?」沈東籬一掌拍開泥封,仰頭喝了一口:「蘇曠,這是什麼酒?」

  蘇曠仰著脖子喝得氣都喘不上來:「我,我怎麼知道?反正撿最貴的拿就是。喝喝,兄弟總算發財了。」

  蘇曠就算不識貨,沈東籬總是見過世面的:「蘇曠,這裡可是有南海沉香與昆侖龍髓——」

  蘇曠嘻嘻笑:「不貴不貴,按這鬼地方的標價,五萬兩銀子一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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