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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它用全部生命在賓士,在無聲的呼喊,呼喊那個抱著它脖子和它說話的十三歲小女孩。

  咄苾只覺得人像在風中穿行,出發的時候沒有備馬鞍,他的大腿因為夾緊摩擦的生疼。他並不在乎,他是草原上為數不多的可以空身騎烈馬的騎手,而且早在十九歲時就是最出色的一個。咄苾閉上眼睛,心道:跑吧,咱們都需要發洩一下啊!

  午後的暴雨,象上天的的憤怒一樣砸了下來。

  白馬長嘶。

  一道道閃電,在陰沉的蒼穹上撕開一道道雪亮的口子。

  天昏,地暗,鬼泣,神驚。

  搖光馬在一片灰茫茫的暴雨中也向一道閃電,箭一般南奔。

  南邊,是黃河。

  黃河怒吼著,翻著濁浪,與雷電相應和。

  滾木和石塊在波峰和波谷間起伏。

  整個河床發出了震耳的咆哮聲,腳下的大地都在晃動。

  咄苾跳下馬,也被眼前雄奇的景象震驚了。他只覺得胸中的鬱悶也在隨巨浪和暴雨翻騰,馬上就要脫口而出。

  他想要喊一聲「朵爾丹娜」,出口,卻變成了一聲野獸的長號,在無人的曠野回蕩。

  「列神!祖先!

  我若娶不到那個女人,我的床榻再不會有人逗留,傳宗接代的使命與我無關!

  請賜給我那個女子,我願獻上王子的尊榮與富貴,我願用男人最可寶貴的血去護衛她!

  我若失去那個女子,我遇天弑天,見人誅人!天地之間,再不會有安寧。」

  十年前的誓言雷鳴一樣在耳邊爆炸,咄苾完全失去了控制,他左手一提,寒闃槍舞起一團白光,在暴雨中劈、挑、刺、掃,瘋了一樣的發洩著。

  搖光似乎感覺到了他身上的殺氣和戾氣,馬蹄不安地敲擊著地面,忽然,它人立而起,長嘶一聲,電一般向黃河沖去。

  咄苾一驚,伸手去拉時,只感覺到一片冰川般的冰冷滑膩從手中溜過。

  沒有人可以追上搖光。

  自朵爾丹娜死了以後,絕沒有!

  搖光在離地三尺的地方,盡力一躍,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長尾和鬃毛在瞬間定格。而後,重重踏在如沸的波濤上,白影一閃,濺起一大片水花。

  暴雨和炸雷淹沒了馬踏黃河的聲音,轉眼間,一切歸於平靜,只有下瘋了雨,在肆虐,在施暴。

  咄苾幾步跑到岸邊,隱約還能看見一抹雪色在渾濁的河水中上下。

  忽地,又是一股洪峰,一塊碩大的岩石延著波峰砸下,那黃的發黑的河水裡,渲染開一抹血紅。

  血色起初紅的象落日的餘暉,很快就淡了,淡的象少女面上的一抹胭脂,只能隱約看見一些淡紅。

  咄苾順著河岸奔跑,看著白馬仍然有一下沒一下的掙扎,眼見已經不行了。

  「我送你,搖光!」咄苾大喊一聲,手中的寒闃槍化作一道白虹,向河裡的白影飛了過去,轉眼間,銀搶和白馬都消失了。

  咄苾頹然跪在黃河邊,忽然也有了一種跳下去的衝動,跳下去,順著黃河流向大海,再也沒有揪心的折磨,就可以永遠永遠和他的朵爾丹娜在一起……

  而他沒有,一片片水花打在他臉上,和雨水混在一起。黃河的水是苦的,象淚水一樣,苦極了。

  暴雨終於停了,只看見一個人拖著沉重的步子,一步步向遼闊的北方走去。

  終章 落日

  (一)

  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
  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唐·王之渙《涼州詞》

  西元六百一十五年,突厥精兵引兵入侵,隋帝楊廣抱幼子楊杲,慟哭於雁門郡。雁門四十一城被攻破三十九城,中原危急。一向不聽勸的楊廣只得聽從蘇威的勸說,聲明不再侵犯高麗,並懸重賞詔令天下勇士來援。突厥見來勢洶洶,解圍出塞。

  然而,隋煬帝又一次失信于天下,成了獨夫民賊。自風雲盟解散,江湖各大組織紛紛招兵買馬,群雄並起,幾十路好漢各自挑起義旗,霸佔一方。

  雁門一戰中,十六歲的李世民慨然應徵,以他過人的膽識,嫺熟的兵法,為自己爭下了赫赫聲威。

  西元六百一十七年,李淵從李世民計,起兵攻長安,使長子李建軍統帥左軍,次子李世民統帥右軍。三子李元吉留守太原。李淵自稱大將軍,率左右二軍自河東郡城渡河至朝邑。隨後,又令李建成據永豐倉,守潼關防東方兵馬入關;李世民右軍經略渭北一路招集二十余萬人馬,一舉攻入長安。

  西元六百一十八年,隋煬帝在江都死在宇文化及手下,李淵廢隋恭帝自立為皇帝,國號為唐。

  這就是歷史上光芒奪目的天朝上國,大唐。

  十八歲的李世民表現出了極高的政治與軍事天賦,在大哥和三弟一個留守一個駐紮的情況下,獨當一面,勢如破竹不廢吹灰之力取了中原關山。

  這離他的「十年之約」期滿,還剩兩年。

  面對著秦皇漢武的功績,這個文質彬彬的少年會極淡的一笑,而眼底下卻發射出熾熱和攫取的光輝。每個人都已認定,他才是大唐帝國的唯一合適的接班人,但他還有一個哥哥,東宮太子李建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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