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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士兵們有人不服她那副做派,搭弓射去。李靖大喊一聲:「不可!」向燕雲已抄箭在手,一聲冷笑,反手擲回,那枝箭挾雷霆之聲直射過來,長了眼睛一樣沒入李淵坐騎的額頭,那匹馬一聲哀號,倒地斃命。

  李靖嚇出一聲冷汗,罵道:「不要命了麼?她好容易才肯走,你們居然還敢招惹。」

  連忙回頭扶起李淵,李淵也是大驚,這才長出了口氣道:「這女子真是好身手啊……李靖,不惜代價替我除了她!她若是活著,我恐怕就沒法安睡了!」

  李靖紅拂對望一眼,一起低下了頭。

  向燕雲也不知縱馬跑出多遠,才停了下來。一頭撲在地上,痛哭失聲。

  多少年了,這是她第一次流淚,一滴滴淚珠落在龜裂的大地上,看上去那麼晶瑩,那麼陌生。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她等了那麼多年,竟讓生死大仇從指縫間溜走了。

  她跪著,俊美清秀的臉龐扭曲到猙獰,向天呼喊:「爹,娘……女兒沒用啊!女兒居然下不了手!只是你們放心,我發誓一定會將李淵的人頭祭在二老墳前!」

  她反手,抽出一柄晶瑩剔透的短劍,一劍削下了左手小指,鮮血頓時噴湧而出,將大地染得血紅。

  向燕雲任淚水在臉上肆虐:「孩兒斷指為誓,絕不會有下次……」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向燕雲依舊跪在那裡,斷指已經不再流血,淚也早就幹了,只是白衣已經一片暗紅,觸目驚心。

  腳步由遠而近,向燕雲依然跪著,但肌肉已經繃緊。

  「燕雲……」好熟悉的聲音:「李淵命不該絕,你不用這麼傷心。」

  回過頭來,是大哥虯髯客,向燕雲一怔:「命?」

  「你信命麼?」他的手扶在向燕雲肩上,吟道:「太歲阻道,一李當關;龍庭日角,四百江山。」

  向燕雲皺眉道:「這是什麼?」

  「是乩語,三天前我求問天下的答案。」

  「哦?」向燕雲冷笑:「天下真的是姓李的麼?」

  虯髯客道:「李氏如浩日當空,只怕沒有星月可以爭輝。」

  「我不問天下」,向燕雲加重了語氣,「我只問李淵。」

  虯髯客看著她:「燕雲,昔日後裔射日,身死國亡,妻離子散,你知道麼?」

  向燕雲的眼神逐漸銳利,竟是無比的堅定:「向燕雲落日之心不死,窮盡大澤之水,身化桃林,亦必逐而亡之。」

  虯髯客哈哈大笑:「好好,想不到你也讀了幾年書了。」

  向燕雲臉上一紅:「那是我平生之恨——」她頓了頓,接著道:「每每遇到李靖紅拂,我都不禁為之心折,像他們那樣滿腹詩書,才算不白在人世間走了一遭。我……只不過認了幾個字,讀了幾卷書,又有什麼可提的?」

  她拳頭又握緊,傷口重新迸出血來。

  虯髯客拉過她手,細細包紮,柔聲道:「燕雲你太好強了,哪有人事事占了頭一名的?像你這樣的身手,這樣的地位,又能識文斷字,李靖紅拂他們羡慕還羡慕不來呢。」

  向燕雲搖了搖頭,只覺得一肚子話終究無法訴說,她看著遠方,「大哥,我根本不想做什麼盟主,爭什麼天下,我只想被象平常女孩兒一樣有娘親寵著,愛著,讀讀書,撫撫琴,何等逍遙快活?這副挑子,越來越重,我真是撐不住了。」

  「這話若是被覬覦風雲盟勢力的人聽見,只怕要起了賊心啊。」虯髯客笑道。

  向燕雲苦笑一下:「現在風雲盟沒有一個人可以託付,若是我死了,只怕轉瞬間便要土崩瓦解……大哥,我只想好好睡一覺,不再想盟裡的事情,不再想復仇,就夠了……」

  虯髯客沉默了,七年前,當他把那個十停死了九停九的小姑娘抱回去的時候,並未想過可以醫的活她。但她活了過來,活得光芒萬丈,卻又活得那麼辛酸。她的皮膚還很光潔緊繃,沒有一絲歲月的痕跡;眼眸清澈明亮,閃動著靈性的光輝。她還是一個那麼年輕的女孩子!

  向燕雲的薄薄的嘴唇緊緊抿著,看上去剛毅而堅決。

  虯髯客嘆息道:「還有三天,紫微星行至正宮。燕雲,跟我走,我為你看看命格。」

  河南。登封。觀星古台。

  向燕雲忍不住問道:「你就為了看看星星,千里迢迢跑到這裡?」

  虯髯客無奈的看了她一眼:「剛誇你有學問又露陷了。燕雲啊,豫州為九州之中,此處為豫州之中,也就是天地中心的地方。三千年前,就有人在這裡觀測日影。所以若想看清楚星跡的軌道,非到這裡不可。」

  向燕雲抬起頭,只覺得天空異常的情好,冬日的星星並不繁密,孤零零的眨著眼睛。

  「好美啊」,她忍不住讚歎了一句,回頭看虯髯客一臉正經的樣子,不敢再感歎,也很正經的問:「我什麼命啊?」

  虯髯客已經漸漸莊嚴,聲音變得權威而遙遠:「諸客星閃道,三太陰犯沖,與主星沖犯者,必折!只不過,李唐有三次太陰沖犯,就是說會出現三個有舉足輕重作用的女子……燕雲,你是第一個。李靖將星已入軌,殺了他,你別無選擇。」

  向燕雲聽得雲裡霧裡,也不知他在說些什麼,奇道:「我好端端的殺了李靖做什麼?」

  「李靖星宿的軌道擋在你和李淵之間」,虯髯客的聲音異常堅定:「殺了他,不然你一定會死在他手裡。」

  想到李靖死死護主的情景,向燕雲心中一慟,也鄭重起來:「哦?那麼大哥你呢?」

  「我若與之沖犯」,虯髯客面容嚴肅,「必亡!」

  他的聲音緩慢低沉,像是一個附骨的詛咒,遙遙傳向天邊。

  似乎是為了打破這種無形的壓力,向燕雲笑了笑:「我不信天,也不會殺李靖,他和我無怨無仇,甚至……是我的朋友。從小到大天也沒有幫過我什麼,我何必聽他的話?」

  虯髯客知道說服不了她,只問:「你不怕死在他手裡?」

  向燕雲傲然道:「想殺我的人並不只有一個。」

  她臉上又恢復了那種又孤獨又堅決的驕傲,看上去就像是在嘲笑些什麼。

  虯髯客無話可說,默然了很久。

  「你回陰山?」他打破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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