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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杜鎔鈞忽然拼命搖頭,嘴裡勉強叫:「慢……」

  楊磏龍手一松,但依然鎖著喉骨:「什麼?」

  杜鎔鈞咳嗽幾口,大聲喘著氣道:「你殺我可以,不過……我,我,我要見見諾顏!」

  「諾顏?」楊磏龍臉上浮起一絲冷笑。

  「你這惡賊,怎麼她了?」杜鎔鈞緊張道。

  「我怎麼會對她不好?」楊磏龍嘿嘿一笑,忽然對著一側的門喊道:「諾顏,出來吧,有個人想要見你。」

  杜鎔鈞的雙手還反縛在背後,但是人已癡了,望著那扇門,不知是畏懼,還是欣喜。這裡,台州城外的海上,殺場的核心,難道,楊磏龍真的帶來了諾顏?

  門開了,一個穿著玉色螭紋小襖的女子走了出來,眉若遠山,遠山之下,是兩汪桃花潭水,一望醉倒人心。

  「諾……顏?」杜鎔鈞狂喜著,上上下下打量著她,但是目光忽然凝聚在小襖下的腹部上——臃腫的腰身,似乎已經無須解釋什麼。杜鎔鈞癲狂地吼了起來,幾個士卒就要按住他,被楊磏龍揮手趕出,他沖到諾顏身邊,嘶聲喊著:「你,這,你——」

  「我什麼?」諾顏看了他一眼,走過他身邊,挽起楊磏龍的手臂:「阿龍哥哥,喊我出來做什麼?」

  「諾顏!」杜鎔鈞竭力掙扎,整個人在繩索中扭曲:「你,你知道這個人都做了些什麼?你,方諾顏——」

  楊磏龍拍拍諾顏的手背,柔聲道:「回去吧,好生躺著。我處理了這兒的事,就送你去島上靜養。」

  諾顏瞥了杜鎔鈞一眼,依然沒有什麼神色的走了——她的手在拼命的抖著,淚水不爭氣的滑落,只是杜鎔鈞只能看見她顫抖的背部,卻不知是為了什麼。

  「楊磏龍!」杜鎔鈞終於忍不住叫駡:「你是畜生!」

  楊磏龍笑了:「畜生?我武功比你強,手段比你高,你若是勝過我,自然也能做這樣的畜生——杜二公子,你明白麼?」

  杜鎔鈞咧著嘴,不知想要哭還是想要笑,但終究沒有發出一個聲音……

  他恍恍忽忽,被推來推去,喂水不喝,解開繩索也不肯逃走——那是諾顏麼?會不會是楊磏龍找來一個相似的女人故意戲弄他?他搖著頭,那聰慧的神童,情深寬寬的少女,羞澀可人的新娘……還有,那微微隆起的、醜陋的腹部!

  原來,你真的怪我……你真的嫌我沒用的啊……杜鎔鈞抱著頭,嗚咽成了一團。

  他的心底,似乎有什麼在生長……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楊磏龍又把他帶了過去,湊在他耳朵邊上陰森森道:「杜賢弟,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去吧,你的寶貝秘笈還你……我在泉州海外丁香島上等你,看你,有沒有本事搶回諾顏……」

  之後,他被糊裡糊塗推出艙外,又從船板上掉了下去……台州那場血戰好慘烈,不知死了多少弟兄,他開始只是傻乎乎地看著,看著看著,又抄起鋼刀向前衝鋒……

  直到沈小楠極力攔住他,拖回了軍營。

  再往後呢?再往後,一切都安靜了……他看見沈小楠嘶聲哀嚎,在沙灘上奔跑,追逐著遠處一片白影,大聲叫著:「京大哥,你起來啊,京大哥,你回來啊……」

  他看見沈小楠不顧一切地向海裡沖,右手一把抱住她,兩人忽然抱頭痛哭,沈小楠喊著:「怎麼辦?瀾滄姐姐醒了怎麼辦?鐵肩幫怎麼辦?」

  再往後呢?霍瀾滄終於醒了過來,但是……沒有人肯去告訴她出了什麼事情。霍瀾滄忽然感覺到什麼似的到處尋找,但是……終於跪在地上,痛哭失聲——「冥哥哥……你究竟在哪裡?」她終於喊了出來……

  杜鎔鈞本來想去扶他,只是,自己也抑制不住地開始流淚,那面白木筏多少沖淡了諾顏離開的悲痛,京冥,京冥他走了,那個始終微笑著的,似乎能給所有人力量的京冥去了……好像隨時還會走出來,面容疲憊但眼神炯炯地解決所有難題……他,也走了……

  霍瀾滄把自己關了一個月,但終於走了出來,只是,每個人都能感覺到,她身體裡似乎少了點什麼。

  三年後,霍瀾滄終於放心把幫主的位子交給武藝小成的杜鎔鈞,孤身前往瀾滄江畔,開闢鐵肩幫南疆勢力,這七年間,已經頗有小成,但是,她無論如何不肯再回中原,只是守著瀾滄江,繼續成為鐵肩幫的靈魂和支柱。

  到如今、已十年!

  杜鎔鈞站在船頭,海外的小島在望。他終於赴約而來,本以為平靜如水的心卻又上下翻騰開來,那個人,那個女人……十年了,她是紅顏老去?還是依舊美麗不似凡塵?

  船到岸,杜鎔鈞驚呆了。

  一片鮮花如海浪的延續,向著島的那一頭鋪開。

  似乎是天下的鮮花都集中到了這裡,海風帶著腥氣吹過,鮮花搖擺起來,幾乎是一色的素淡,淡粉,淡紫,雪白……夢一般地開進人的心裡。

  杜鎔鈞猶豫了許久,不知邁出哪只腳,才不會踩到這遍野的花海。

  忽然,一陣稚嫩清甜的歌聲從遠處傳來,脆生生的,風鈴一樣清亮,好像是鮮花微笑的聲音——

  世味年來薄似紗,誰令騎馬客京華?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矮紙斜行閑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
  素衣莫起風塵歎,猶及清明可到家。

  一個穿著鮮紅衫子的小女孩兒從天邊跑來,杜鎔鈞幾乎懷疑是回到夢中——那,那幾乎就是小小的諾顏啊!

  「你是誰?」小女孩歪著頭,「伯伯說有客人,是你嗎?」

  「伯伯?」杜鎔鈞一驚。

  「嗯。」小女孩兒用力瞪著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伯伯說,今天爹爹來接我回家。你就是爹爹嗎?爹爹……是什麼?」

  杜鎔鈞一下全驚呆了,看著那雙純澈的眼睛,竟然不知如何回答——他七年幫主做下來,今天,第一次慌了後腳,如同少年時的懵懂一般。

  「你……你伯伯在哪裡?」他急急問道。

  「在娘那裡啊——」小女孩不滿的說,似乎奇怪他問出那麼簡單的問題。

  「那……」杜鎔鈞心莫名狂跳了幾下:「你娘,在哪兒?」

  小女孩上前拉了他手,小手柔軟的如同溫玉:「走,我帶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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