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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霍家的太極流星錘,風生水起,絕非浪得虛名。

  火鷹微微一笑,也已出手——只是這一出手,霍瀾滄心裡便是一寒。他的確受傷,但是、絕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嚴重。

  好在這太極本來就是遇強則強,霍瀾滄一心一念的施展開來,體內的內力由一生二,由二生三,由三生萬,生生不絕的順著兩朵流星的光芒綻放開來。

  她生平交手從未有這般淋漓盡致,今日一戰,也已經將武技發揮到了極限。

  當真是前所未有的大光明境界。

  火鷹的實力已經打了個極大的折扣,霍瀾滄的功力卻發揮到了極致,這一戰,雖還有些勉強,但是當真有些生死未蔔起來。他做夢也沒想到,今生最兇險的兩次戰鬥,居然是和霍瀾滄動手。

  十餘個回合下來,火鷹已慢慢看透了這太極之中的變化,忽然雙掌齊出,一寸一寸,一分一分的逼近過去——雙手的輪轉畢竟不可能宛如天成,火鷹一身修為幾乎臻於化境,如此一分分逼近,霍瀾滄根本找不到任何空門,只得任由他雙手漸漸靠近自己,只要他擊中太極核心之運轉,今天,這條命也就算擱在東海裡了。

  霍瀾滄額頭冷汗也濕了鬢角,眼見那雙手穩如泰山,離自己不過一尺,心頭一橫,索性放開空門,任由火鷹攻了進來。

  那雙手觸及流星錘的一瞬,霍瀾滄已借他那劈天蓋地的一擊,將他生生向後拖去——兩人交手比試內力,只有相迎的道理,哪有後拖的?火鷹被她這一拉也是猝不及防,二人何等的大力?頓時撞斷了船舷,一起摔入水下。

  霍瀾滄拼將生受他三成內力,也要將火鷹拉入海底——到了水裡,她的優勢當即長了三分。霍瀾滄雙手一握錘頭,輕輕一拉,兩柄一指寬,七寸長的分水蛾眉刺已在手中,她隨手扔開笨重的流星錘不用,雙手「勞燕分飛」,向火鷹直擊過去。

  火鷹內息遠較霍瀾滄深厚,在水底內耗,也不怕她,但見霍瀾滄一擊之後,忽然張口含了口水,又緩緩吐出,如是再三,面上神情頓時舒緩——火鷹心中一驚,久聞極北之地的漁民習得水下吐納魚行之法,這丫頭若當真練會,自己如何耗得過她?

  見霍瀾滄又大口吸了口水,火鷹一拳直向她面門擊去。

  哪知霍瀾滄不閃不避,一拳竟迎了上來。以二人內力而言,這無意于自尋死路。火鷹存心看她有什麼招數,變拳為掌,一招粘字決,斷不許她再跑掉。霍瀾滄哪有跑去的意思?一掌已和他對上,當真耗起內家功力來。

  火鷹冷笑一聲,右掌又至。誰知霍瀾滄索性將蛾眉刺收回,也原原本本地還他一掌,如此,二人竟是相對而坐,比拼起內功。

  莫要說霍瀾滄學會了魚行之法,就算學了龍行、鳳行,敢這樣和火鷹動手也不過是以卵擊石。

  只是雙掌一旦粘在一處,霍瀾滄櫻口一張,一道水箭噴了出來,直打火鷹面門,跟著便是第二道,刺向他小腹。

  她哪裡學了什麼魚蝦的伎倆?連連吸水,將海水吞如腹部,這下鼓起內力噴出,當真是宛如急箭,火鷹自己施展的粘字決,卻當真是作繭自縛了。

  只是火鷹的應變之快也真是天下無二,他雙膝猶自盤坐,身子已直挺挺向後倒去,避開那第一道水箭。但是第二道才是真正殺著,火鷹雙掌頃刻間脫不開身,轉念一思,雙腿劃開一個詭異的弧形,反向霍瀾滄踢去。雙掌勁力一卸,脫開了霍瀾滄控制。

  那一道水箭,正落在他大腿上,霍瀾滄也被踢中了胸膛,好在火鷹從扭身,飛腿都慢了半拍,更何況他不習慣水中阻力,計算更有偏差,霍瀾滄只是輕輕被踢中,饒是如此,猶自肋骨斷了兩根,一口鮮血噴出,將周圍海水染的通紅。

  火鷹也討不了便宜,左腿竟是斷了,雙掌卸勁之間又被霍瀾滄掃到胸口,今日一戰,居然沒在這丫頭手下討得半點便宜。

  火鷹知道無論如何不能再和霍瀾滄水下動手,隨手撿起水底沙礫,一粒粒一片片向霍瀾滄擲了過去。二人這一分開,霍瀾滄再也占不到便宜,那無數沙石招招向她下三路招呼,無奈之下只得上拔,如此一分一分,竟被火鷹慢慢迫上水面。

  熟悉水戰之人都知道,離水的刹那就是反擊最好的時候,霍瀾滄左右一看,立即就要露頭,當即一劍向身邊的船板刺去,她蛾眉刺何等鋒銳,當即沒柄,然後足尖一點,借力之下,刷拉拉脫水而出——她生怕火鷹追擊,這一躍已盡全力,離水足有丈餘,帶起一條水龍,加上長髮猛地揚起,真如海底龍女直飛天庭。

  喘息間,火鷹也一躍而出。他是一掌擊在地面,借力飛起,雖不如霍瀾滄姿勢優美,卻幾乎是同時落在甲板上。

  二人從船上打到水下,水下又打回船上,都是渾身是傷。

  火鷹抬起眼,看著這個極其聰明的女子,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意。

  這裡究竟又是陸地,又是他的天下,霍瀾滄無論如何也玩不出什麼花樣了。

  霍瀾滄面對著他,笑得更是明媚,只是那目光並非對著自己——而是身後。

  火鷹極是謹慎,先是向左一閃,這才扭頭去看——

  遠處平平蕩蕩的海面上,一隊快船乘風而來,船頭上,青衣男子似乎也噙著一個微笑,看向霍瀾滄。

  京冥!

  他還是活著趕到了!

  他還是在霍瀾滄活著的時候趕到了!

  火鷹索性吸了口氣療傷,他也明白,絕沒有人能在京冥面前擊殺霍瀾滄——他不行,天王老子也不行。

  霍瀾滄會拼命,京冥根本就是拼命的祖宗。

  一起動手收拾了吧,他打量著形勢——他來台州,本就是要解決這一切的。

  京冥落在甲板上的時候,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終於再也笑不出來。

  京冥的臉色,似乎也不比他們兩個好看,都是強弩之末,只看誰能勝到最後罷了。

  火鷹微微瞑目,臉上金色竟然慢慢隱去——京冥心中一顫,他知道火鷹的第九重乾坤心經終於發出了。

  那是極大的征服融和著極大的哀傷,直逼宇宙洪荒之境的內力。火鷹的內力,難道真的是萬生不息?

  遠處的白筏已定了下來,似乎二人相對而立,看不出誰勝誰負,高手相爭本在毫釐之間,勝負的事,誰也說不準。

  可是此戰的戰場卻無疑是在京冥和火鷹之間——他們之間太多的恩怨,早就該了結了。

  「請。」京冥笑道。

  「請。」火鷹也微笑,雖然明知出手必定是石破天驚的一擊。

  京冥雙掌一立,遞了過去。

  火鷹其實有些驚訝,只怕換了霍瀾滄、右手甚至杜鎔鈞都定會攻擊他的下盤,畢竟一條腿重傷,是極大的空門,也是唯一的破綻。

  但京冥這一掌推來,神色間無嗔無喜,面如明玉,那是第八重心法練到極境的表現。這乾坤心經跨萬里重洋,流落在明教密宗最後一位傳人身上,京冥也想看看,究竟,它有多大的威力。

  雙掌極柔和的相交,似乎是青燈前女兒家的合十。只是這一交之後,整條船似乎都被向下壓了一壓,二人腳下的甲板當即裂開尺餘的口子,一道水柱噴了上來。

  京冥和火鷹心念似乎想通,借著水柱之力激升上天,在萬里碧空下瞬間變交換了六掌。

  那天天氣極好,以至於數十年後還有人記得二人的交手——那不是交手,是在天空裡,在海浪上,比試著禦風之術的兩位仙人。

  莫要說素來俊美不似凡人的京冥,極是是火鷹,此刻也有了讓人目眩神迷的感覺。

  只是那被壓力激升的水柱終於落下,二人也回到甲板上,奇怪的是,那船也沒有沉沒的意思。

  京冥忽然笑笑,伸手抹去了汗珠——剛才的出手,高下其實已分了。他極力要把火鷹帶出水柱一步,但火鷹卻極力將他留在那方寸之地。他出手之間,是慈悲空明,火鷹出手,卻是統率萬物。

  當然,只是這些,他不會輸——但是火鷹不過斷了條腿,而他,身上每一根骨頭都是斷過的,而且,都是那天在金陵城外被火鷹生生折斷的。這樣的身子骨,絕對擋不住火鷹那種內力的侵襲。

  當時火鷹用這個法子救他性命,是不是就為了今天?

  一報還一報,流星錘裡的zha藥,也算是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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