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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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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閉了閉眼,歎道:「大人此去大事必成,事成之後,大人必定是當朝首輔……到時候,煩請照顧他們。」 徐階脫口而出:「三……」只是後半截話盡數咽下肚子。 「奴婢告退。」左手忽然跪下一禮,又揚眉道:「有些事情……大人還是忘記的好。」 四十二年,左手用力做了一次深呼吸,似乎要把這個數字吸進身體——這場豪賭,他下注已經下得太久,如今終於到了翻牌的時候。 輸了,不過輸掉一個瘋子的殘破身軀,但若是贏了呢? 左手仰望蒼穹,贏了,他將獲得一個乾坤的新紀元,一個渾身閃耀著夢想光芒的國度。 誰能攔我呢?每一個有實力阻擋自己的人幾乎都在算中,左手有生以來第一次對即將到來的巨大力量產生了一種眩暈感。 走出大門,左手向無人處拐了幾步,挫唇一嘯,天邊紅影一閃,一隻渾身火紅的大鷹飛了下來——那鷹的顏色極其顯眼,普天之下,只有演武堂馴養的出這等猛禽。 那鷹本是白鷹,自幼養大,用藥水洗刷羽毛,以至於喙爪堅硬如鐵,飛的極高,力道堪比巨雕,速度和靈活卻與平常鷹隼一般,在九天之上,根本沒有天敵——莫說天上,即使是江湖二流高手,也未必抵擋地住此鷹一擊。 這種火紅大鷹極是難以調養,數量也是極少,用來派送緊急公文,發號施令可以說是萬無一失。此鷹只有左右手可以調動。是以,江湖中人都知道,嚴家演武堂的標誌——就是火鷹。 左手小心翼翼地自懷中取出一卷薄紗,展開,八個大字遒勁有力:齊集演武,兵發台州。一左一右蓋著兩個手印,都是瘦削,修長,隱隱的內扣。 他終於得到了第二隻手,恐怕即使是嚴嵩父子也不知道,這兩隻手的合力,已經是如何的巨大。 目送著火鷹橫空而去,將碩大矯健的身姿投向一輪白日。左手微微的眯起眼睛,不自覺地揣測起來——京冥,應該在趕往台州的路上了吧? 左手並沒有猜錯,京冥確實正在快馬加鞭奔向台州。 寒風料峭,京冥的心中一片明鏡也似——既然霍天河死在火鷹的謀算之下,那麼無論如何火鷹都決不會放過霍瀾滄。如今數千倭寇正向台州靠攏,要報戚繼光九戰之仇,火鷹在這個時候趕過去,自然決不會是為了抗擊外敵,掃平海疆。 其時中國南北受敵,外患不斷。有明一朝是從蒙古韃子手裡奪下的江山,數百年來飽受韃靼瓦剌侵擾,土木之變後朝野驚心,聞虎色變。韃靼俺答汗數次直入大好中原,庚戌之變在京畿劫掠八日才去,明軍不敢動手,中國顏面無存,嚴嵩更是驚恐不安。是以雖然火鷹野心極大,也不敢輕易動了北防。最重要的是,掌握北防的一干人物盡在嚴氏父子掌控之中,唯獨不在掌控中的軍隊便是戚繼光手創的戚家軍,和俞大猷創立的俞家軍,而其中戚家軍更是聲名遠播,深孚眾望。 朝野之上有戚家軍,江湖之遠有鐵肩幫,這兩支力量奇跡般的出現並壯大,對於所謀者大的火鷹來說,實在是心腹之患。 雖然鐵肩幫乃是亂党,但戚繼光與霍瀾滄彼此神交,互相頗為敬重。此次霍瀾滄毅然前往台州,助戚繼光一臂之力,于武田、龍本乃是極大的威脅,對火鷹卻是天賜的良機。倘若坐收漁翁之利,掃平了這兩股力道……京冥已經不敢再想下去,他如果還是六道堂的堂主,還可以調度人馬,抵擋演武堂的襲擊,但是現在,他手裡只有羽翼未豐的「天網」…… 京冥一路打馬,如刀的冷風割在肌膚之上,他已經看見了一面網,必須要在它收攏之前——沖出去。 寒冷的冬日,死亡的陰影囂張地肆虐著,何日方能暖風曛? §下卷 第二十六章 輾轉沉浮影若冰(上) 「砰——啪!」 極遠處,一聲震響,在寂靜的山間,已經顯得分外突兀。 怎麼?京冥猛地一驚,接著又是失笑——眨眼已經到了年關,是山裡人在放炮仗而已。 夜來的寒風一陣緊似一陣,此處雖然近閩,依舊冷得出奇。人倒是還好,但是胯下的坐騎早已疲憊不堪,再不歇息,只怕要倒斃當場。 稍微一打量,京冥跳下馬,向著道邊一點燈光走去。那是間小小的草棚,屋頂已經頗有些破漏,薄薄的木板門被山風吹得咯吱咯吱的響。 「娘……」一個清脆的童音在輕喚:「娘,粥煮好了。」 一陣地瓜粥的香氣透過門縫彌漫開,溫暖著寒冷的冬夜,若有若無的霧氣飄過肌膚,每一個毛孔都充滿了少年的回憶,京冥只覺得饑腸轆轆,訕笑著扣響了門。 回應他的是屋裡一陣瘋狂的犬吠聲。 「誰?」一張小小的臉探了出來,和一對戒備的眼睛。 京冥繼續陪笑:「小妹妹……在下……」 「砰!」又是極重的一響,門扇著香氣,更加瘋狂地攪動人的食欲。 「娘,別管,肯定又是清流那撥災民。」小女孩的聲音頗為倔強。 「遙兒!」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去,開門去……」 「娘,可上回他們——」 「去,不就一個人麼,大黑二黑小黑都在,你怕什麼。」 京冥開始微笑,門又一次被氣呼呼地拽開,滿屋升騰的熱氣撲面而來,讓人直接想起乾燥的床,潔淨的青花粗磁碗,還有從手心暖進丹田的溫度。 那個小女孩也呆住了……這個清流的「災民」,雖然一樣的瘦,一樣的憔悴,但是……那麼好看。 「遙兒,給客人盛碗粥,大冷天的。」床榻上的女子繼續吩咐,比起普通的村婦,有氣度了很多。 「人家不煮年飯,你也不來吃!」小女孩骨朵著嘴,遞過一碗粥來。 京冥忍不住微笑了——潔淨的磁碗裡,是實打實的一碗粥,還堆了一層的地瓜幹,筷子輕輕一撥,花生和玉米粒兒露了出來。小姑娘沒有說錯,這樣的人家,真的只有過年才喝得上這樣的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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