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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杜鎔鈞聞言一震,順勢向諾顏房屋窗口望去,密密的窗簾,一片嚴實,但仿佛真有人在簾縫後偷窺。

  「走了走了……」霍瀾滄不耐煩地扯著他,將他連推帶扶地扶回裡屋。

  京冥忽然閉緊了眼睛,頹然靠在身後的牆壁上。他知道,這十六年來,霍瀾滄早就習慣了二人說話做事的方式,他一向也不希望瀾滄百忙之中還要抽出心力關心自己。只是、只是……剛才從火鷹的密室走出來,實在已經經歷了太多折磨,身心都已極度疲憊,快要支撐不住的自己,實在太渴望一聲問候,一句關懷。

  適彼樂土、適彼樂土……京冥的目光慢慢凝聚在一新一舊兩本書上,苦笑著,或許火鷹說的有道理,自己本來就是賤命,無牽無掛,不如做一點能讓自己振奮的事情。

  書頁上陳年的血跡已經一片烏黑,母親垂死時慈愛的目光和猙獰的臉孔交替在腦中出現。京冥似乎又回到六歲的時候,一個人面對著無邊無際的大海,不知身在何方,不知從哪裡來,也似乎沒什麼地方可去……

  「瀾滄……瀾滄……」他低低喊著:「冥哥哥如果死了,你會難過麼,會孤單麼?你……你還要冥哥哥陪你麼?」

  他的眼裡,竟也有淚光微微一閃,只是轉瞬又化作了自嘲的微笑。

  蕭瑟的北風掠過,落葉敲打著鐵絲胡同無盡的神秘和空寂,青磚一眼看去就是無盡的冰冷,似乎能隔著靴子冷透人的心。

  京冥純黑的長髮被北風卷成一片淩亂,夏日的衣襟顯得莫名的單薄。他仰頭望著天,長長吐了口氣,讓潮濕的眼眶在寒風中漸漸乾涸。

  一片蒼茫的天空,淡灰的幔子裹遍視野,有些恍惚,有些肅穆。

  冬天,真的來了。

  (中卷完)

  §下卷 第二十章 寒日冷飄雲

  日本,永祿四年。

  冬日的甲斐國大雪封山。寒。

  今天陽光很是燦爛,諏訪湖水清澈如鏡,點點地映著清冷太陽,竟在湖面上也泛起一絲寒意。

  湖畔地沙灘上,長長的兩道腳印拖起兩道凹槽,一個黑衣的年輕公子正無意識地用腳碾著沙子。

  「主公!」身後的家臣有禮地回稟:「小林先生到了。」

  「是、是嗎?」黑衣的年輕人連忙舉步。

  「是的。」身後的家臣更加恭謹:「還有徹子小姐。」

  黑衣的青年驚然回望,湖水的另一邊,一方純白的木筏上,兩個冰雪般的人兒並肩而立。

  「野」,沉靜如冬日湖水的眸子燃起一絲不自察的驚喜:「你終於又踏上我甲斐國的土地了。」

  「有人終日牽掛著你」,對岸的白衣男子催動腳下的木筏,緩緩道:「踏遍列國九州,心還是記掛著甲斐之虎的兒子。」

  身旁的女子羞澀地低下頭,柔美嘴角卻依舊倔強,袖劍淡青的穗子隨風飄蕩——這世上擋的住她一劍的人,並不多。

  黑衣的青年有些尷尬,好在很快話題就轉換地嚴肅起來。

  「太郎,明國那邊……有消息麼?」白衣男子問道。

  重重地點了點頭,眼裡是難以掩飾的憤怒和悲傷,黑衣的男子拳頭已經握緊:「他死了。」

  「啊?」那少女驚叫了一聲,緊緊抓住兄長的袖子。

  「曻家死了。」黑衣青年靜靜答道:「死在一個明國妓女的手上……真是武田家的恥辱……」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小林野靜靜答道:「我們什麼時候出發,去明國?」

  「今天。」斬釘截鐵的回答令天地為之一震。

  「主公!主公!」身後的家臣連忙奔上:「不可啊,越後和甲斐戰事正緊,而且那個女人也已經死了——」

  「住嘴。」黑衣的青年高傲地轉過臉去:「我們的友情,你不會明白的。」

  他手臂晃了晃,長刀出鞘一半,雪亮的刀身上刻著青龍的銘印。對面的小林野盯著他,一寸寸拔出太刀,白虎的銘印赫然在目。

  「小林野!」那黑衣青年從喉嚨裡發出一聲吼叫:「準備好了麼?我們要他們用十倍、百倍的鮮血來祭奠曻家的英魂。」

  「是的,武田義信。」小林傲然地回應:「我的刀已經許久沒有遇見對手了,走吧……我聽見它的不安了。」

  兩柄刀的殺氣越來越盛,兩個年輕人看見了彼此眼中的血光和征伐。

  羞澀的少女上前一步,踏入劍氣的圈子裡,依舊恬靜而溫柔地提醒:「走吧,哥哥,龍本應該著急了。」

  「主公,請讓我與你同去吧!」一旁的家臣連忙上前請求。

  「你替我應付父上!」武田義信沒有絲毫轉圓的餘地:「馬呢?」

  無可奈何地退後,三匹黑色快馬已經在目,紅底金紋的武田菱極其顯眼。

  「走吧!」武田義信翻身上馬,當先沖去。

  「好久沒有合作過了,太郎。」小林喃喃道,跟著沖了過去。

  那少女大聲喊著:「哥哥等我——」馬蹄踏著冰雪,追隨兄長的身影,向著遙遠的西方,馳騁。

  時年,日本五畿七道一片戰亂,群雄並起,謂之戰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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