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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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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衛橫行天下,無論百官黎民,見之無一個不避若猛虎,但趙恢為難地看了那船艙一眼,壓著嗓子道:「這位大人,那邊來的是武田家的公子,他對碧岫姑娘可是一片癡心……今天就算是嚴太師親至,恐怕也要避讓避讓,你看……」 甲斐武田乃是日本戰國的望族,右手也有過耳聞,知道今日趙恢所言並非虛言恐嚇,權衡再三,也只得恨恨放手,頓足道:「好,我就放你一次,倒要看看,下一回有誰來救你!」 流雲畫舫裡,傳來一聲輕輕嘆息,隨後就是琴聲揚起,碧岫在舫內低低問著:「原來武公子是東洋望族,失敬,失敬。」 輕輕一碰,雙船已經靠攏,幾名黑衣武士當即搭上跳板,一名三十多歲的男子緩緩踱步而出。 「碧岫……」他展顏一笑,一口中原官話字正腔圓,袍服上的家徽在陽光下分外耀眼。 這裡是秦淮河,不是空廓的長江,右手無論如何也不敢在這裡殺人的。他一皺眉,向手下打了個手勢,幾個人跳上來時小舢板,靜觀動向。 流雲畫舫裡,碧岫空靈憂傷的歌聲已經揚開: 人間五十年, 與天相比, 不過渺小一物…… 看世事, 夢幻似水, 任人生一度, 入滅隨即當前, 此即為菩提之種…… 隨著琴聲,那男子雄厚低沉的和聲也隨之響起: 懊惱之情, 滿懷於心胸, 汝此刻即上京都, 若見敦盛卿之首級…… 「想不到這女人還會唱東洋的小曲。」右手索性坐在小舢板上,靜靜等候那名「貴客」的離去。 白衣的右手,黑衣的侍衛,如同暗夜裡吸血的魅影,陰冷的目光刺透薄薄的船壁,他們有的是耐性…… 碧岫扯了扯裙踞,蓋住了流血的腳跟,心思也終於慢慢鎮定下來。一個月前,這位自稱姓武的公子單身而來,她也只當尋常買歡客,清歌一曲,然後作罷。只是他留下一粒明珠,道是一月後再來拜訪,就唱著适才那只小曲,飄飄而去。 今天他又來了,碧岫早已閱人無數,自然看得見那男子眼裡的驚喜和癡戀。 「你的琴音已經亂了,碧岫。」武田盯著她。 「錚」,碧岫的指尖無力地停下,眼下的自己確實已經沒有心力再撫琴了:「人呢?怎麼沒有人送茶?」她抵喚,似乎要打破這詭異。 「沒有人了,都被那個穿白衣服的傢伙殺了。」武田直視她慌亂的眼神:「他是高手,有機會我一定要會會他。」 「是麼?」 「碧岫姑娘,你還掩飾什麼?你明明知道那個人就在附近,他等著你,等著殺你。」武田觀察著她的表情,聲音帶著深山水潭一般的蠱惑,不自覺地勝券在握:「但是你不用怕,有我在,他不敢碰你的。」 這是一張還算得上俊美的面孔,修眉鳳眼,烏黑的瞳孔與玄衣同色,武田,武田曻家,帶有純正血統的武田家的傳人。 武田,既然你已經來了,還遲疑什麼?碧岫柔柔地笑了,他貪戀的本就是她纖細如處子的身軀,美豔不可方物的顏容。 這是多麼奇怪的女人……武田開始喘息,蛇一樣柔軟的腰肢,卻藏著冰冷的目光,琴聲停頓的一瞬,所有的書卷氣也隨之流逝,有的只有最原始的蠱惑。 「和我回去,我帶你去一個有櫻花盛開的原野」,武田的手慢慢侵入她的懷:「你可以永遠唱下去,跳下去……再也不會有人打擾你。」 「難道我真的只能做一輩子歌女?」碧岫的聲音也低得曖mei:「如果,我不喜歡離開故土,你會不會留下來陪我?」 「我會把整個秦淮河送給你,碧岫。」武田的手動得更快,囊中的文書散落一地:「你是我見過最美的中國女人……」 是麼?碧岫昨夜的宿酒似乎又湧上心頭,她似乎已經不勝嬌羞,一雙纖纖素手扶在床柱上,依稀是邀請的姿態。 「武田……」碧岫幾乎是在呻吟:「你知道麼?很小的時候我就想,我不要再挨餓,我不要被人欺負,我恨,我恨……我恨這秦淮河上的女人,我們就像是毒蘑菇一樣,很美,但只能長在這船上,賣笑,賣唱,你明白麼?」 「唔……」 「女人們總是很賤,我恨那些姐姐們,為了一個男人,可以對朝夕相對的姊妹下手;我做不到,我常常想,如果有一艘船是我的,那有多好,我們姐妹一起生活,再也不要——啊——不要過這樣的日子……」 「我懂……」 「你不懂的,我一開始在恨那些臭男人,我討厭那些玩弄女人的畜生,也瞧不起那些連自己女人都保護不了的男人……」 「說的對,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還算什麼男人……」 「可是,武田,武田少爺!這是什麼世道啊,天下十萬男子,九萬不能保全自己的妻兒姊妹,一萬卻在花天酒地裡……」 武田的手冷了下來,他看著眼前赤裸的胴體,泛著些微的粉紅,碧岫清澈如洗的眼睛佈滿血絲,胸膛在起伏著—— 「你究竟想說什麼?」 「我想說」,碧岫坐了起來,雖然赤裸,卻帶著不可逼視的高貴:「我痛恨那些沒有力量保護女人的男人,比如,那個剛剛離開的狗,雙手獻上本族的女人,但是——居然沒有一點羞愧。」 武田的手掌舉了起來,似乎在猶豫著這一耳光要不要摑下去:「閉嘴……閉嘴!你要怎麼樣,他就在外面,你要不要他進來看看你的樣子?你不過是個婊子罷了……」 「你打啊……」碧岫微微揚起臉:「喊他來,又有什麼關係?我不過是沒穿衣裳,難道還比不得那些沒有廉恥的畜生不成?」 最後的叫駡尖曆而刺耳,門外侍衛的武士和官兵一起湧了進來,看見衣衫不整的武田和一絲不掛的碧岫,猶豫著要不要退出去。 「都站著,別動。」武田冷冷:「我要看看她還有什麼話說……你說啊?剛才不是很厲害的麼?」 碧岫索性站了起來,微微的轉了轉身子,眼下大概是辰時將盡的時刻,白熾的陽光灑了一片船艙,大門洞開著,門外的秦淮河渺沔溟漭,顯得比平日寬闊了幾倍,反射著初冬寒冷而略帶溫暖的太陽。 「我到這個流雲畫舫已經五年多了,五年,我不知看見多少小姑娘沒了爹娘,被送到船上……武田,你想不想知道是誰做的?是你們,五年裡我親眼看著你們一次一次闖到金陵城,一次一次看著你們殺我的姐妹,你們剝了我們的衣服,也剝了你們自己的皮!」碧岫只覺得小腹一股熱氣上湧,中氣竟然十足,她已經不怕了,看著這秦淮河,這畫舫,這一天天長大的地方,她不怕了。 「那些男人救不了她們,但是他們會吹啊,他們一邊喝著花酒,一邊告訴我們,你們是怎麼扯開女人的肚子,怎麼砍掉她們的頭臉……」碧岫的胸膛在陽光下高聳,看得幾個男人又饞,又恨,武田先是一步走過,擋住了門,生怕她投水自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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