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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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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不用這麼絕望」,火鷹安慰了一句,如此無力:「右手忽然放過她,也不一定。」 京冥搖了搖頭,他太瞭解碧岫,那是個愛恨分明如同冰火的女子,右手不亮身份則已,一旦亮了身份,就決沒有第二條路的。 「我去金陵。」京冥說話一向簡單了當。 「送死麼?」火鷹皺眉:「你也知道自己和右手的差距……金陵分舵現在也群龍無首,根本幫不上你。」 「我……」京冥愕然。 「服了第幾次輪回散了?」火鷹的目光銳利如炬:「你當真以為自己的命不值錢?不折騰掉不心甘情願?」 京冥霍然抬頭,看著這個銳利深沉的男子,不知他何以能看透自己的本心。他究竟是敵是友?要救自己還是要除掉自己?京冥又一次對适才的判斷產生了懷疑。 「走,跟我走。」火鷹似乎忽然下了什麼決定,他今天難得的多話:「我把第八層『乾坤通達』的心法教給你。」 京冥眼睛一亮,火鷹跟著微笑了:「我們有言在先的……不是麼?」 鐵四胡同的一處小院裡埋著幾個神秘的石室,神秘到只有兩個人知道。火鷹的手裡捧著一杯淡綠的酒,看著京冥背上慘不忍睹的傷口,怔怔地發呆。 合作也有了七八年了,從心裡說他十分欣賞這個年輕人,同他一樣的隱忍淡定,又似乎一樣的對生命絕望,他們有著類似黑暗的過去,還有著……同樣沒有將來的將來。 昔日京冥帶著波斯明教的密功心法而來,只可惜薄薄的小冊子,前一半是波斯文,後一半卻是用極其晦澀難懂的古漢語篆文寫成。京冥在成長的歲月裡,一邊苦練前五層心法,一邊找來大堆古籍密典,研究文字,推演心法,但是一字成誤,滿盤皆輸,強攻第六層的時候,竟然走火入魔,險些成為廢人。 也就是在那一年,楊磏龍和霍家父女聯手經營鐵肩幫,楊磏龍目光何等獨到,一眼就看出京冥身懷絕技而自苦,兩個少年一拍即合,楊磏龍替他譯出後四層心法,二人互相護法,同練玄功,互通有無。但是不知為什麼,楊磏龍的武功忽然突飛猛進起來,京冥看得吃驚無比,又無可奈何,最近一兩年裡,二人互有怨懟,悟出的行功心法,也各自藏私起來,京冥的進步頓時慢了下來 「視心之道,非強力,非逆天,非倒行,丹田之力有盡,而百脈皆為丹田;心力未必心生,無魔處皆生心力。正逆之道,互行互輔,互為君臣,可達天聽。」火鷹緩緩念道:「滅三奇,小周天自分六儀,五音為戊,五念為已,肝火為庚,百骸為辛,氣脈為壬,心思為癸,六甲同隱,咄!」 一直苦求內力的滋長,卻沒有想過內力未必發由丹田,京冥按照火鷹的指教收斂六儀,以百脈為丹田,六十四路陰陽之氣在體內匯合融聚,漸漸忘記了何處是穴道,何處是五臟,只有內視的無垠宇宙,緩緩滋生著新的周天,祥和而大歡喜。 好一個京冥,悟性確實極高!火鷹欣慰地看著他轉為祥和的面孔,卻又開始扭曲痛苦,嘴唇輕輕蠕動著,火鷹皺了皺眉,湊過去聽時,他喊的正是: 「瀾滄……」 第八層的心法已經到了洞明生死輪回的境界,難道,他還是忘不了霍瀾滄?火鷹愣了愣,這兩個人,前世別是有什麼孽緣吧! 他的嘴角微微帶了嘲諷——也不知他自己打通這一關的時候,念念的會是誰的名字。 京冥臉色越來越青,火鷹再不猶豫,一步上前,捏開了他的下巴,將手中的酒傾入京冥口中,然後一掌擊在他天靈之上,運功助他。 「什麼酒?」京冥緩緩吐了口氣,火鷹知道他八十一路小周天已輪回完畢。 「我也不知道,既然這一路心法叫做『乾坤通達』,這杯酒也不妨叫做『天地乾坤酒』。」火鷹半真半假地開著玩笑。 「原來你和我都不是靠自己心力就能衝破玄關的人。」京冥苦笑。 「誰規定一定要用笨辦法衝破玄關的?」火鷹笑笑,做出這杯酒來,他確實也費了極大心思,他本來就是機巧之人,不是修道之人。 「火鷹,不過……這究竟是什麼東西?」京冥還是不解,「看起來還不錯的樣子,你我不妨再幹幾杯。」 「哈哈!哈哈!」火鷹冷笑道:「天地乾坤酒,你以為自己還有幾杯的量麼?」 京冥微有些尷尬,不服氣道:「我沒量,你有麼?你又是幾杯的量?」 火鷹輕輕扔開酒杯,一字字道:「一杯,和你一樣……也只是一杯而已。天地入酒,無論是誰,也只能喝得了一杯的。」 京冥知道他一向喜歡故弄玄虛,也只好聽著。火鷹繼續說:「其實只是極其強烈的麻醉劑和致幻劑,我也是從你的輪回散那裡得來的靈感……至少可以讓你暫時忘了心裡的名字,練過這一關。如果你願意……可以稱為『忘情酒』,不過我嫌這名字太婆婆媽媽了。」 好一個天地乾坤……好一個忘情!京冥看著火鷹,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火鷹也忍不住笑了,笑得眼淚也流了出來。 京冥心中忽然對火鷹又生了一絲敬意,自己沖關成功是靠他的護法指點,而他自己卻是硬碰硬成功的,想著他一個人在密室喝下不知多少劑量的迷幻劑,成功的可能性極低,而只要和他料想的不對,就是死路一條。 「火鷹,你也是賤命一條啊,你也靠忘情才能活到今天啊……沒想到,沒想到。」京冥嘿嘿冷笑起來,酒精和迷幻劑的作用依然未曾褪去。 火鷹臉色一變,一指點上了他的穴道:「你喝多了……」他輕輕說。 沒有喝多吧……一杯……彼此的量都僅僅是一杯罷了。 §中卷 第十六章 權且浪花中睡 北國乍起的寒風裡,杜鎔鈞和霍瀾滄還在爭論著愛恨,京冥和火鷹依舊沉醉于情仇,煙波浩淼的秦淮河,卻已漸漸平息了一場波瀾。 那個女人啊……右手站在河邊,衣衫殘破,面孔黑敗,還在感慨著适才的一幕…… 這本來是個明媚鮮豔的早晨,江如玄玉,水似琉璃。 秦淮河上的畫舫一夜笙歌,此時還沒有挑起珠簾。清晨的薄霧如同美人酒醉後的眼波,蔥蔥蘢蘢地拋了滿船。 碧岫姑娘正解散了長髮,洗淨胭脂,想要休息。昨晚和金陵三位公子大行百花令,也不知吃了多少杯酒下肚,只覺頭重腳輕,身子酥軟地舉不起步來。 一個妖冶冰冷的聲音總是在耳邊回蕩:「姑娘們,你們唱吧,笑吧,你們總也逃不過我這一天的,這是風塵女子的宿命——」 「姑娘,先擦把臉吧……姑娘……」小丫鬟的聲音和記憶裡女人的冰冷糾纏在一起,碧岫的頭慢慢痛了起來——不知是從多久以前開始,每每酒醉,就會聽見這無情的詛咒,讓她在歌舞昇平的長夜畏懼不已。躲不過了麼?難道她走得也不過是前人的舊路,也免不了從風月場狼狽褪去? 如果真是如此,她也可算是非常不幸了——畢竟,這些年,她活得太清醒。 一樣是毀滅的命運,清醒的活著是不是上天的折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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