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飄燈 > 重整河山待後生 | 上頁 下頁 |
一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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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縫和石縫終於匯合,整塊地面緩緩地莊嚴地掀起。有人不自覺地握住了身邊人的手這種沉睡了億萬年的力量讓人恐懼。 山峰微微傾斜,然後停頓在微妙的平衡上。水流繼續衝擊著脈絡,腳下的裂縫裡竟有水溢出。 一種說不出的渴望油然而起,這輩子不會再有這種「機會」。蘇曠腦子裡一片空白,他居然跳了起來,雙腿向山峰踢去。 不是他一個人,丁桀也做了同樣的事情。兩道勁練的身影從人群中騰空而出,幾乎是一起橫踢在山峰上,一蹬,然後借力半空折返。 青天峰西南角,就這麼轟然倒了下去。 湖水一泄而出,猶如萬馬奔騰。蒼天在冰湖一側切下了完美的一角,巨大的大碗公裡,剩下半根筷子,半碗底冰塊,還有貼在碗壁上的幾片蠕動的蔥花。 在巨響裡,在巨流裡,在山下綿綿不絕的震撼裡,沈南枝跑到那個崆峒弟子面前,很誠懇地說:「嘿嘿,就這個。」 狄飛白終於回過神來,看著丁桀:「這,這……這以後雪山之會還怎麼開?」 丁桀想要順手整理一下衣襟,卻發覺自己是赤膊的。他微笑:「請大家齊集,我有話說。」 蘇曠露出同樣的微笑,是那種鴻篇巨著看到最後一頁的微笑他想說這幾句話,實在已經太多年了。 §正傳:重整河山待後生 第二十一章 留待後人說 「各幫各派的前輩大俠少俠們,得會諸位,丁某幸甚。」丁桀抱拳。 這一刻,他有點兒惶恐。他逼著自己想那些死去的人,死在雪原裡,死在雪山上,死在毒屍手下,和變成毒屍的人。他慢慢安靜下來,他知道,當丐幫幫主的光環還罩在丁桀這個名字上的時候,他有說話的權力。 丁桀緩緩訴說著歲寒三友的故事,說他們棄劍退隱江湖,從揚州逃到海南,從海南殺回洛陽。他說他們的陰謀和報復,說他們的死……他在等一點兒反應,但沒有,很安靜。 丁桀笑了笑,他知道大家在等他的態度,這不是說故事的時候。他的聲音變得柔和起來:「其實海南真的是個好地方,沙灘很美,魚蝦也不錯,風土人情都和中原迥異。我有時候會想,如果那一次去,不是去抓人的,而是躺在海邊喝喝酒,唱唱歌,像我一個曾經的好友常做的那樣,結局會是如何?或許雪山上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狄飛白猜到了他的心思:「眾位有所不知,這一回協同丁幫主闖冰湖的,便是銀沙教蘇教主。三十年來,銀沙教與世無爭,種種仇怨皆因那三兄弟而起。以在下之見,從今之後,這『魔教』二字,就可以去了。」 立時間場面就歡快了許多,不少人點頭贊同:「冤冤相報何時了,中原武林當有容人雅量。」崆峒的虞舜卿更是撫須笑道:「老夫曾與蘇教主交手,此人卻無邪氣,當時還好生惋惜。」也有認得蘇曠的撫掌笑道:「我正想蘇兄鐵打的好漢,如何入了魔教,原來是率領銀沙教棄暗投明。蘇兄在哪裡?大家喝碗酒,日後都是兄弟。」 「不必找了,他不會出來的。」丁桀四下環視一圈,接著道,「我前些日才拜謁了本幫祖師爺辛寄之墓。丁某孤陋寡聞,以前從不知道丐幫與昆侖的淵源如此深厚,兩位祖師爺就是同生共死的好朋友。辛師祖不遠萬里,載酒前來赴原前輩的壽宴,可惜,可惜……」不待狄飛白附和,他一揚眉,「可惜辛師祖若是知道今日的丐幫昆侖淪落至此,不知還有沒有興致來赴此一宴。」 這話說得重了,昆侖派的面子上便有些過不去。但丁桀不依不饒,口氣漸漸淩厲:「各位之中沒有一個覺得來得不值?沒有一個覺得自己師門的兄弟死得不值麼?沒有一個暗地裡罵過三大門派死而不僵,罵過我丁桀自大傲慢目中無人麼?」 盛氣淩人?終於有人忍不住了:「早聽說洛陽城裡丐幫有了變故,丁幫主,正是想問你一聲,丐幫究竟是分了還是沒分?」 有點兒意思了,丁桀笑道:「我正是想知會各位一聲,丐幫日後是分是合,是留是走,與三大派無關。這個『天下第一大幫』的虛名,我斗膽做主,不要了。」他趁著譁然之聲未起,朗聲道,「千百年前,有前輩見俗世律法不足以行天道,仗劍以武犯禁,自行俠義;五百年前,有前輩見門派林立,因義氣創幫立會,約為兄弟;時至今日,各位闖江湖也闖得有滋有味,憑什麼我十萬熱血子弟,要困死在洛陽城裡?這芸芸草莽浩浩江湖,只長血性二字,不長規矩。我臨來之前已與本幫戴副幫主及諸位長老有過書信往來,本幫積重之下,難負天下使命,日後應當有些動作。若有弟子濫殺無辜作奸犯科,各位不妨共誅之;若有弟子不韙俠義自力更生,還請各位放一放手;若能幫襯,感激不盡。」 一時間譁然。有人揣測丐幫的動作,有人暗地欣喜,覺得格局變動,廣闊天地大有可為。老成持重者暗罵丁桀自毀長城,數百年的正道信仰或許要毀於一旦。也有人揣測少林是否也暗中欲動,只是丁桀年輕氣盛打了個先鋒……就是昆侖派眾人也在議論。年輕的幾個說丐幫要動我們也動得,何必終年蝸居大雪山,大半年裡除了風雪什麼也見不著?幾個長老則說丁桀真是陰險,既然想要拆臺,何必一上來就搶風頭?鬧得人人皆知他是三派非倚重不可的人物,才跑出來說他這點兒家務事…… 議論聲漣漪般層層傳開,一句話掛在眾人心頭,心照不宣怕是三十年後,開不了雪山之會了。今年死傷本就慘重,再加上柳銜杯攪局,沈南枝劈山,丁桀眾望所歸之下一手翻台青天峰元氣已傷,日後再來,只能是懷古了。 所有人裡,最憤懣的是狄飛白。他本來有那麼一點點野心,被自知之明牢牢壓著,是丁桀和蘇曠給了他希望,然後短短幾日,幻夢成空玉嶙峋當了三十年掌門,還被人議論了三十年,說他遠遠不如汪振衣,墮了昆侖威名。何況他狄飛白無可依傍?更何況他還不是掌門? 一股被欺詐戲耍的怒火油然而起,狄飛白驟然發難:「丁幫主,你和蘇教主倒真是英雄所見略同,日後連橫天下,指日可待。昆侖子弟,先恭賀一聲了。」 他明顯是諷刺丁桀見昆侖式微,踩上一腳另覓強援。 丁桀逼問:「你什麼意思?」 狄飛白腦子一熱:「我說你們沆瀣一氣,就是沖著昆侖來的!」 不少憐憫驚訝的目光落在他臉上這種話,沒有證據也是能亂說的? 狄飛白一驚之下也覺得失言,然而覆水難收,他頓時不知如何是好。 沒想到丁桀點點頭:「狄兄所言不錯,柳銜杯動手之前,我已覺察,算是見死不救;慧言大師,是被我點中穴道的,算是借刀殺人。」 蘇曠一直瑟縮在角落中,懶懶地不願意理會這些閒事,但丁桀這句話只震得他立即跳起,渾身的血一起往頭上湧。他毫不猶豫地回頭:「南枝,天怒,天顏,你們快跑,帶上左風眠!」 沈南枝沒有問為什麼,也不說「你怎麼不跑」,只急道:「哪裡去找左風眠?」 「找不到就算了,能跑多快跑多快!」此時群情激憤,鏘鏘一片拔劍拔刀聲,只等一個聲音招呼,這漫山遍野壓抑了許久的被愚弄的惡火就要發作。 「活著喝我的喜酒,死了給你收屍。」沈南枝拍拍他的肩膀,轉身就走,毫不拖泥帶水。 丁桀眼裡帶著一點兒狡猾的笑意,他終於看見蘇曠了。 「殺了他!」狄飛白第一個吼出來,「他也配說俠義!」 他一劍斜挑,丁桀居然不閃不避,任憑他的劍鋒刺進左肩。 狄飛白沒想到他居然不還手,一愣,第二劍刺出。丁桀左掌一把握住他的劍鋒,目不斜視:「這一劍是替丐幫挨的,丐幫幫主依約而來,未能踐約,確有理虧之處。但是狄飛白,你不配殺我。你是主我是客,斷無客人死傷要客人負責的道理。你再出手,我就還手了。」他右手搖光劍起,一劍挑斷了狄飛白的兵刃,然後雙手托起搖光劍,「物歸原主。」 他慢慢向前走,嘴角含笑,眉目間依舊不可一世。 又有人叫:「大傢伙兒並肩子上!」 丁桀冷冷地看著他:「劈山刀華秋是不是?別大傢伙兒,要上自己來。有冤報冤,有仇報仇,不要攪和,我數目算不明白。」 蘇曠被他逗笑了,搖搖頭,走了出來:「你看我是拿個小本子幫你記帳好,還是乾脆一刀成全了你好?」 「走開,不關你的事。」丁桀依然是話裡帶刀,「我還是那句話,人不是我傷的,也不是我殺的。學藝不精死了活該,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麼做。你最好不要認為我是在認錯。」他一昂頭,「哪一位?」 人群中走出個粉衫女子,手裡持著一把金弓,弓身上下兩刃那正是弓刀門范程錦的夫人。她拱手道:「你教訓得是。丁桀,我丈夫死了,學藝不精,我無話可說,但放你過去,我咽不下這口氣。你出手吧,死在你手下,我絕無怨言。我宋允兒雖是婦道女流,也不屑欺負一個不還手的人。」 丁桀眼裡流出一絲敬意:「嫂夫人,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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