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飄燈 > 重整河山待後生 | 上頁 下頁
一〇二


  一樣的僵屍,卓然的死和阿野的死……丁桀終於崩潰了,他腦海裡沒有了長卷,只有無數個斷章沖上來。他喉嚨裡發出一聲低吼,一頭向牆上撞去,像要把滿腦子的雜碎全都撞開。

  左風眠連忙伸手去拉,丁桀隨手一摔,她已經被重重扔出五尺開外。

  左風眠這才發覺,這男人其實是一頭猛獸,那可怖的力量遠不是她可以駕馭的。

  丁桀木然地坐著,鮮血從額頭上慢慢流下來,流過臉頰,流過胸膛,滴在自己的手上。掌心紋路鮮紅,哪一條才是他的命運?

  他緩緩站起來,慢慢地穿上衣服,仔細地束緊袍帶,甚至還順手捋了捋頭髮,然後扯下一條床單,一圈一圈裹在周野的刀柄上。

  「阿桀,你去哪兒?」左風眠惴惴地問,「你要做什麼?」

  丁桀搖頭,拉起床單,回身抱起周野的身體。這個小豹子忽然安靜下來,簡直叫人認不出來……他笑笑,向外走去。

  左風眠愕然良久,她抱緊了肩頭,慢慢蹲了下去。她已經夠堅強了,不是每個女人都能接受雲雨之歡時,被六個僵屍沖進來攪局。

  丁桀還是走了,把她一個人和三具慘不忍睹的屍體留在一塊兒,又一次和他的兄弟離去。

  ……一個人留下,又是一個人留下!在最後的關頭,永遠是他們並肩作戰,而自己瑟縮在一個角落裡……

  左風眠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一步步向外走。這兒是藏經閣左側的客房,招待的都是些有頭有臉的貴客以及眷屬們,但現在只有幾個昆侖弟子在小步奔跑,清點著傷亡人數,都是一副慌而不亂的樣子。

  「丁夫人?」有人眼尖看見了她,被丁夫人裹著床單赤著雙腳披頭散髮的樣子嚇壞了。

  「人呢?丁桀呢?」左風眠露出個優雅的笑她喜歡這稱呼。

  那弟子指了指石梯:「丁夫人,下麵亂得很,您還是……」

  「江湖人真噁心,像一群嗜血的蒼蠅。」左風眠伸手比畫了一下蒼蠅,險些春光乍泄,「多謝你啦,我要去喊他回家。」

  她赤著腳,裹著薄薄的布單,臉已經凍得烏紫這兒可是昆侖山巔的寒夜,一旦出屋,就是足以凍死人的冷。

  「這位夫人這兒不是有毛病吧?」一個年輕弟子指了指自己的腦門。

  「不想活了?人家不拘小節,你管不著。」年長些的那個敲了師弟一個栗暴。

  一團黑影,快得看不清面目,從她身邊沖過。左風眠想要招呼,卻沒有出聲她的腳底碰上石板,已經活活凍上了,略一提足,就是鑽心的疼痛。

  「出什麼事了?」蘇曠卻停了下來,他雖然一路不大喜歡左風眠,但見她落到這步田地,心裡還是一軟,「丁桀呢?」

  「不用你管!」左風眠強行邁步,左腳底撕下一層血肉來。她還要往前邁步,蘇曠一俯身抄住她的腳踝:「你的腳不要了?」

  一股暖暖的內力春風化雨般直入湧泉穴,左風眠冷笑:「不用你裝好人。」

  「你記不記得,我剛被放出來的時候,也是一肚子火氣,那時候你告訴我,總有一個人要先解釋?」蘇曠慢慢站起來,拉住她的手,繼續將內力遞過去,「左……左姑娘,一燈之惠,蘇某永世不忘。只是你給了我和丁桀一個機會,為什麼不給自己一個?」

  「哈?你是想喊我戴夫人吧?」左風眠咄咄逼人,「我曾經以為你和他們不一樣,其實你們也不過是一路貨色。你們有大事,有情義,我就是個棄婦而已。蘇曠,不要跟我提洛陽,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當時留下你你讓丁桀把我一個人扔在蘭州的時候,怎麼就不記得一燈之惠?你不許丁桀帶我上山的時候,有沒有想到,他死了,我情何以堪?你真虛偽!姓蘇的,你直說你噁心我這種人不就算了?兩面三刀,破壞兄弟交情你就是為這個才搶走他的,是吧?」

  這半輩子過下來,就算和兄弟搶女人搶得很失敗,怎麼也沒淪落到和女人搶男人的地步吧?蘇曠用最大的真誠說道:「如果丁桀醒過來,我可以當面道歉,保證日後以嫂夫人之禮相待,絕不會再繞過你。」

  左風眠搖頭:「沒用了,阿野死了。」

  「周野,死了?」一股血湧上來,蘇曠僵傻了。他想過很多種結局,但沒想到周野會第一個犧牲掉。這個男人和他一樣喜歡使快刀喝烈酒,有義氣有決斷,他早就想什麼時候好好和他交上一場朋友,可是「怎麼死的?」

  「千屍伏魔陣,阿野護著我和阿桀。」左風眠木然搖頭,「阿桀如果醒過來……就再也不會原諒我。」

  「你想的是,丁桀會不會原諒你?」這一刻蘇曠徹底明白了。這是個真正的沒有長大過的小女孩,她的世界分成「我的」和「不是我的」,而這劃分的疆界從丁桀走出她的世界的那一刻起戛然而止。沒什麼不好,只是她應該在煙雨江南的深深宅院裡,對著錦繡詩書隨便做個繾綣悠長的夢,而不是在這裡在這個崇尚血和火,在快刀和快馬之間獵獵作響的江湖。

  「包上腳,回屋去,只要丁桀不死就會來找你。」蘇曠遞過皮袍,「我求你一次。」

  他轉身,左風眠在他身後說:「小心玉嶙峋……你還記得你到洛陽的時候,昆侖的使者剛剛離開……珠胎暗結和深眠術,都是他教我的。」

  左風眠下定了決心,扔下最後一句話,轉身離開。

  昆侖掌門玉嶙峋?此人已經年逾七旬,德高望重,即使昔年的汪振衣複生,也要恭恭敬敬地喊他一聲「玉師兄」。

  玉宮裡已經一片混亂,蘇曠全力向打鬥最兇狠的地方奔去。

  那是長廊盡處,玉嶙峋的書房。

  十七個魔教殺手已經被分割成三個小團,天顏和天怒在死命同玉嶙峋纏鬥。玉嶙峋長須白眉,皎皎如高山積雪,想來是不願和後生晚輩動手,一招一式間自留分寸。但饒是如此,他數招之下已經穩住了局面,寬袍大袖下的深厚內力漸漸遞出,天顏和天怒舉手投足之間,漸漸失了靈氣。

  「裝模作樣!哥,我們宰了他!」天顏手一抖,冰劍上一股寒氣直襲玉嶙峋小腹,天怒手中的刀橫斬出去冰雪四子幾乎是出娘胎起就開始配合,兩人一左一右,幾乎將玉嶙峋的退路封死。

  玉嶙峋左掌在腰間一拍,一柄湛若寒潭的長劍躍上手來。一旁的狄飛白只看得心跳不已那就是昆侖鎮山之寶搖光劍。這一對十幾歲的少年居然能逼著玉嶙峋動兵刃,即使死在昆侖山上,也不白走這一遭了。

  「玉掌門手下留情!」蘇曠喊出這一嗓子的時候已經來不及阻止,只來得及伸手把夾襖扔了過去。那夾襖出手時還是一束,到了玉嶙峋面前,已經是皇皇一大片。玉嶙峋左手拍在襖子上,肩頭一晃,臉上不禁露出了詫異的神色:「振衣千仞崗?蘇教主會我昆侖功夫?」

  這遙發軟暗器的功夫,正是昔年汪振衣的成名絕學。海上女霸王雲小鯊曾經憑一條鯊齒鏈縱橫四海,正是融合了長鞭手法以及父親的武學。

  蘇曠這一出場可謂四座皆驚,滿屋子都是長裘短襖,只有他一身天青綢子的秋衫,真是遺世獨立,風度不凡。蘇曠生平第一次被人這麼驚豔地仰望,一時也不好意思把衣服撿回來穿,氣沉丹田,一聲大喝:「都給我住手!」

  天顏一聲歡呼:「蘇曠!你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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