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飄燈 > 重整河山待後生 | 上頁 下頁
七七


  「一個好朋友。」蘇曠見丁桀一臉的不懷好意,大大方方地承認道,「沒錯,是位姑娘。她的閨房就設在海船上,她常常會和我說起星空……據說船走得足夠遠,看見的星辰都會不同。」

  丁桀來了興趣:「是什麼樣的姑娘?」

  「功夫很好,水性比功夫更好。一手軟兵刃使得出神入化,根基扎實,邪中帶正,在我見過的女子之中,她身手第一。」蘇曠正要滔滔不絕地介紹下去,丁桀打斷:「蘇曠,你平日怎麼交朋友的?」

  蘇曠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沉吟:「一起喝酒,一起打架;活著請客,死了收屍。」

  「女人呢?」

  蘇曠理所當然地道:「一起喝酒,一起打架;活著請客,死了收屍。」

  丁桀望天長歎:「我算知道你為什麼至今還是孤家寡人一個了。」

  真是毫無自知之明啊,蘇曠失笑:「喂,不必以一己際遇小視天下英雄吧?雲小鯊是個爽快豪邁的姑娘,將來有機會,我給你們引見。」

  他笑得爽朗,丁桀看得神傷:「好生羡慕。」

  蘇曠再笨也知道他傷心什麼。一路下來,兩人海闊天空無所不談,就是隻字不提左風眠,甚至一到夜深左風眠睡熟了的時候,丁桀就跑出來沒話找話。

  他們之間究竟有什麼故事?丁桀不說,蘇曠也不問但有些事情,不能不問。

  開口實在很難,蘇曠索性直說:「你準備什麼時候把她擱下來?」

  丁桀臉色一沉:「你什麼意思?」

  蘇曠解釋:「丁桀,我們不可能一路趕著車進昆侖山,你明白吧?她怎麼辦?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她有身孕。」

  丁桀毅然道:「那又何妨,我不介意。」

  「你」幸虧是深夜,蘇曠覺得臉上發燙,「不是你介意不介意的問題,女人懷孕很要命的,跋山涉水一路顛簸,孩子掉了怎麼辦?就算她比別人命硬,到時候大雪封山的,你能找到穩婆?還是你自己動手給她接生坐月子?總而言之一堆麻煩事,你覺得我們三個大男人料理得了?還有……咳咳,這個,媽呀,你自己琢磨去。」

  丁桀猶豫:「都有哪些麻煩事?」

  蘇曠慢悠悠地看著他:「你不覺得你太瞧得起我了?」

  丁桀嚴肅起來。他自幼長在丐幫,連打交道的女人都很少,更不用提孕婦了。他試圖避開這個話題:「懷胎十月才生孩子,或許我們來得及下山。」

  「這種事容不得或許我就是七個月生的,就為這個,我爹媽不要我。」蘇曠沒好氣地反駁道,「依我說,咱們拐個彎到蘭州,把她放下來。你要是不方便出面,我找個朋友幫忙照應,等昆侖山的事情了結了再說。丁桀,你這趟是去幹什麼的?動起手來誰照顧她?男子漢大丈夫,當斷則斷。」

  丁桀回頭看了一眼左風眠。她睡得很熟,像個孩子,但麥芒般的睫毛上掛著晶瑩的淚滴,嘴唇抿成了剛硬的一線她聽見了,她有怨意。

  丁桀也不知是要說服蘇曠還是要說服自己:「真的……不能再同行一段?」

  蘇曠自知有些小小的殘忍,但還是直言不諱:「帶上她,我們至少要耽擱一個月的路程。丁桀,一個月足夠發生太多的事情,一旦上路,就得全力以赴。閑著也是閑著,我給你講段故事吧。那時候我才十四歲,在揚州城的『都一泡』做了幾個月小夥計。老闆是個好人,我們都叫他泡叔,後來才知道,他是威震天下的歲寒三友的老大況年來……」

  三十年前,魔教教主霍瀛洲率眾北上,從南海一口氣打到江南,一時間名震天下。他派出了教中左使柳銜杯,依照江湖規矩,約戰昆侖高手汪振衣於揚州。而昆侖一邊的接書人則是汪振衣的師弟袁不慍。

  兩人都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角色,揚州武林不敢怠慢,公推廣陵公子況年來接待二人,把酒盡地主之誼。

  袁柳二人很快議定三月後運河一戰,然後各自傳書回去再然後,他們和況年來結成了朋友。

  也難怪,袁柳二人一個遠在昆侖,一個遠在南海,平日過得都頗為乏味,再加上又都是二十上下的年紀,正是貪玩愛熱鬧的時候,加上況年來這個「廣陵公子」的名頭,一半是打出來的,一半可是玩出來的,三人自然一拍即合,每日裡走街串巷,玩得昏天黑地不亦樂乎。

  然而三個月期滿,一切佈置停當,天下群豪齊聚揚州了,汪振衣和霍瀛洲卻一個也沒有來。

  柳銜杯和袁不慍沒什麼經驗,只能派手下回去探問究竟。但是聯手下們也都是一去之後,再無回音。很多年後才知道,汪霍二人已經秘密比試過,並且惺惺相惜,成了朋友。而後魔教內訌,昆侖大雪封山,派去打探消息的手下都死在路上了。

  正主兒已經不知所終,屬下人又該是和是戰?

  就這麼等到了又一個花黃蟹肥的秋天,況年來把地主之誼盡到天荒地老,中原武林最後卻做出決定,要剷除「魔教餘孽」。

  此一時,彼一時。那個終日在茶園聽書連一口揚州話都學了個七八分的柳銜杯和那個手提蓮花白整天在煙雨樓前招搖的袁不慍已經成了好朋友,而昔日揚州武林的領袖人物也渾然忘記了「正邪不兩立」這種天經地義的事他們已經是兄弟。

  好在那個故事有個還不錯的結局三兄弟退隱江湖,等蘇曠見到他們的時候,幾乎已經看不出他們昔日的悍氣了……

  「我認得歲寒三友,卻不知道他們有這樣的前情。」丁桀猶豫著想說些什麼,「你和他們交情很好?」

  「談不上,畢竟十多年沒見了。」蘇曠想起了那個滿臉佛相的泡叔,笑了,「我猜他們一定過得很快活,未必記得當初那個小蘇了。」

  丁桀欲言又止,只接過蘇曠手裡的鞭子:「你去歇歇吧。從這裡到蘭州,最近的路是橫穿逆龍溪,這條道我還是認得的。」

  丁桀難得自告奮勇一回,可是,逆龍溪不見了。

  百里長溪真的消失了,星光下只有一道鴻溝,如天刀劈過。溝面寬約十丈,對岸比這一端高了丈許。黑黝黝的,看不清溝有多深,只是似乎有零星白雪。

  丁桀和蘇曠對望了一眼七十裡外就是黃河,無風無浪的時候猶自咆哮,在這種天崩地裂之後……雙龍山夾逆龍溪綿延百里,本來是絕佳的風水寶地,可是現在……二人又換了個眼色。

  丁桀想也不想便道:「我過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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