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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即使在傳說裡故事裡,也沒有這麼一個大幫派暫時解散的先例。大家還沒反應過來,戴行雲第一個大叫道:「幫主!」

  丁桀淡淡地道:「我們畢竟只是一個幫派而已,同氣為幫,同門為派,既然已經不合,何必硬撐下去?今天周野要憑著一口氣離開,隨他去。願意跟隨的儘管離去,誰也不許攔。」

  連周野都傻了,他想像中最不羈的舉動也不過是丁桀和他一起走,但是沒想到丁桀比誰都不負責任,索性破罐子破摔。他一時口吃:「這這,幫幫幫主?」

  丁桀笑笑:「不然怎麼辦?你留下?或者我們一起……自行了斷?誰有更好的辦法?」

  有人開始小聲議論幫主只是負氣?

  丁桀繼續道:「事已至此,順其自然是最好的辦法。周野,我們以一年為限,你也不必急著另立新幫。一年之後,如果真是大勢已去,丁某遞拜帖恭賀你周幫主;一年之後,如果還有轉機,我們還能走到一起你回來,我也回來。以前的賬,該算的還是得算,算完之後,我們再新建一個總舵。如何?」

  戴行雲反應最快:「幫主,什麼叫做『我也回來』?你要去哪裡?」

  丁桀搖頭道:「我也告假一年,天涯海角,不管是誰殺了卓然他們,我一年後必定取他人頭回洛陽覆命。戴行雲,我知道洛陽的兄弟們有許多不願意走,煩勞你照管他們。若是求個名正言順,你不妨暫代幫主一職。周野走了,你也可以放開手,該做什麼就去做,嗯?」

  戴行雲緩緩跪下了,人群中,越來越多的人跪倒。戴行雲懇求:「幫主!情勢遠遠不到這個地步……你要三思啊!這散好散,聚可不好聚。我丐幫立幫已經近五百年,弟子十萬,大小風波無數,難不成就這麼……」

  丁桀抬頭看天,一無所有。他放平了目光,望著遠方:「我想了很久,諸位,這個面子就由我來挑開吧。真有什麼了不起的罪過,我擔了便是。一年之後,只要我還活著,必回洛陽,給大家一個交代。我意已決,就這樣吧。覺得丐幫不該散不想散的,不必求我,我把丐幫還給你們。」

  他輕輕從懷裡摸出一枚小小的玉珮,上面刻著一枝青竹,正是本派幫主的不二印記,多少年多少代,風風雨雨,血洗得青翠欲滴。

  丁桀看了很久,伸出手來。戴行雲剛要去接,丁桀已經握拳把它捏成粉碎:「若無俠義立幫,要信物何用?若有俠義立幫,要信物何用?」

  他瀟灑至極,轉身就走。

  這真是丐幫有史以來最無恥的幫主,大事臨頭,拔腿就跑,揮一揮衣袖,扔下一堆爛攤子。

  §正傳:重整河山待後生 第九章 自茲揮手而去

  江湖上有許多關於高手對決的傳說,譬如魔教教主霍瀛洲挑戰昆侖掌門汪振衣;也有一些是名不見經傳的劍客的故事,譬如,傳說中的東瀛每隔兩三年都會有幾個白衣勝雪的武士大老遠跑來中原,然後鎩羽而歸,屢敗屢戰,屢戰屢敗,子子孫孫無窮盡焉。

  總而言之,挑戰是一件豪情萬丈的事,尤其是向一些聽起來遠遠高於自己的人挑戰。不管結果如何,不外乎生死成敗,勝固欣然敗亦喜。

  蘇曠連做夢都沒想到這回的挑戰是這樣一個結果丁桀大爺脾氣發作甩手走人,而他按照歷來的倒楣傳統,留在仰慕已久的洛陽城,苦哈哈地幫忙抬屍首挖坑。

  戴行雲依舊坐在西門之外。二十年的希望徹底破滅,二十年的幻夢土崩瓦解,眼含熱淚兩手空空,腳踏大地仰望蒼穹,恨不得下去追隨列祖列宗。

  蘿蔔出土還知道搖搖纓子,王八上岸還知道晃晃脖子,丁桀,你他媽屬爆仗的?一點就響,一響就沒!大爺的,你算什麼幫主啊……蘇曠一邊幹活,一邊在心中暗罵,時不時四下觀望,叉著腰,沒好氣地喊:「有毒有毒!瞧不見那黑的下面透綠啊?我說你,說你哪!往上風口擺什麼?招魂啊?再招你就下去跟他做伴了!孫雲平,你把藥給我先吃了。你他媽這麼大人了能不能自己照顧自己一回?站住!別走了,站住!那邊有餘火……不是說你,是那個叫花子呃,得罪得罪,這兒全是叫花子……」

  戴行雲本來就心情不好,一腔悲憤正不知道怎麼開解,聽這麼一個外人咋咋呼呼的,越聽越憤怒。他站起來:「姓蘇的,你愛幫忙不幫,少說風涼話。」

  蘇曠不是睚眥必報的小人,但也不是什麼以德報怨的聖人,這活兒他幹得不愉快極了,哼哼一聲,壓低了嗓門:「是,是。誰叫那個「剛毅木訥則近仁」的跑了呢?要不是貴幫各位大俠徒手敢往屍首上抓,你當我閑得?」

  戴行雲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蘇大俠還是請便吧我幫內務,你費心已經夠多了。」

  「也罷,」蘇曠聳聳肩,「反正活兒也快幹完了,告辭。」

  「蘇大俠,」左風眠兩邊都聽不下去了,「本幫上下對魔教伎倆一無所知,若非援手,難免雪上加霜。此番恩德,沒齒難忘。只是本幫劇變之下,還請你諒解一二。」

  子曰,不遷怒。

  本來自己就覺得脾氣稍稍大了些,再加上這麼一個柔柔弱弱的女人滿懷感激地送來一頂高帽子,蘇曠什麼火也消了:「不客氣,舉手之勞。」

  「行雲,」看來左風眠勸架已經勸出經驗來了,轉身又道,「你何必這樣?人家……」

  「人家?」戴行雲終於還是發作了,「老情人走了兩個,這就急著另覓知音了?」

  左風眠忙扯扯他的衣袖:「行雲……你別當著外人這樣。」

  戴行雲一耳光摑在她臉上:「賤人!若不是你,怎麼會是今天這個局面!」

  左風眠被噎得說不出話來,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蘇曠一陣尷尬人家夫妻吵架,他總不好在邊上看著,轉身就走。

  身後有爭吵聲傳來。

  「追啊。」戴行雲的語調又酸又冷,「再不追,以後身邊就只有我一個糟老頭子了,耐不住寂寞的時候別裝可憐。」

  「戴行雲!你別夾槍帶棒的。」

  「我夾槍帶棒,還是你心懷鬼胎?是了,鬼胎未必要心懷,嗯?」

  「副幫主,副幫主!」居然是孫雲平的呼叫聲,然後是好一陣劈裡啪啦的混亂。

  「我倒差點兒忘了,還有你這個忤逆犯上的東西!」

  蘇曠的腳步定住了。這個世上有許多不成文的規矩,別人幫派的私務,人家夫妻的家事……這些東西,任誰也不能多管閒事的。如果硬要管,情理法三字,沒有一個站得住腳。江湖中沒有君臣之道,但是師要徒死,父要子亡,一樣只能是看著。孫雲平說什麼也是丐幫的弟子,左風眠說什麼也是戴行雲的妻子,今天就算是死在這裡,也不會有人說出一句不是。

  他決定儘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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