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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妙筆尊者看起來還是那麼清臒消瘦,只是眉梢眼角多了幾分戾氣:「既然你知道我醒著,彼此再裝下去也沒什麼意思。」中了夢回蠱的人,是無論如何都聽不見外界的聲音的,自然也就不會對笑話有什麼反應。

  阿瑪曼貢很遺憾:「大哥,其實只要你不承認,我絕不會問到你頭上。你對我們每個人都有深恩……只可惜,你要的太多了。」

  「是你要的太多了吧!」妙筆尊者冷笑,「阿瑪曼貢,你太自私了,口口聲聲說什麼南疆和平,又自作主張削弱蠱術……你東奔西跑地要大家讀漢人的書,可你想過沒有,拔掉牙的猛虎,連狼也敢欺負它!我們的蠱術就是我們的長城,不能動!」

  阿瑪曼貢仰起頭:「真的嗎?蠱術真的那麼有用?大哥,難道你從來沒有看見過那些收集瘴氣的沼澤,那些養來練蠱的腐屍?你練妙筆蠱難道沒有過十指連心痛不可忍的經歷?為什麼蘇曠砍了只手還能繼續練功,你只是被毒氣沖了脈絡就再也不能用蠱?我原先一直以為,那些中原人士說蠱術是邪術根本就是因為害怕,但後來我才發覺,蠱術確實是邪術,傷人一千先要自損八百我們四個人,沒日沒夜地蠱毒入體,很威風麼?誰敢說就能活多久?」

  妙筆尊者一向對阿瑪曼貢的口才很頭疼:「我不跟你講下去蠱術有用沒用,千百年後自然見分曉,只是你我都看不到。」

  阿瑪曼貢嗤笑道:「我不知道千百年後是什麼樣子,只是大哥,江家船幫數百人的性命和寨子裡數十人的性命,在你看來,難道都是挑動仇恨的籌碼而已?你很光明磊落?」

  妙筆尊者哼了一聲:「那麼你利用蘇曠笑兒,利用那個姓江的小子,他們的性命不是性命?一個人死得,十個人死不得?尊主,你和我,才是一類人沒什麼不好,有目的就要有手段,有手段就要有犧牲,不然的話,你現在根本就不會站在這兒和我爭論,只會沖過去救人。但是你一定會想,你是有用之身,不能做無謂的犧牲,對不對?」

  阿瑪曼貢還想辯駁,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妙筆尊者身子一晃,忽然消失了那口巨大的鐵鍋翻轉過來,扣在地上,誰也不知道底下藏著什麼。

  「地道?」馮笑兒挑起一根木棍想要捅開鐵鍋,阿瑪曼貢攔住她,伸手疾指。地面上的暗紅旋渦好像找到了宣洩口的水流,順著鐵鍋邊緣一起湧了下去,接著就聽見了一陣細細的灼燒般的噝噝聲。

  「快退!」三人全力向後奔去,身後地道裡驚天動地一聲巨響,鐵鍋和黃土被火藥的泥霧揚起老高,帶著草根的泥土落了三人滿頭滿臉。

  阿瑪曼貢這才發覺,妙筆尊者火藥埋得很深他不是想要炸死地面上的人,而是要封死地道,免得他們追過去。

  三人對視了一眼他去了哪裡?漢人那邊,還是……月亮峰?

  沒有人開口。如果妙筆尊者趕回月亮峰,那麼阿瑪曼貢要做的就是在他之前回山控制大局,免得出內亂;如果妙筆尊者去了漢人那邊……那麼一切只能聽天由命。他們三個其實也是於事無補,好像還是回山接應來得好些。

  決定總是要下,但妙筆尊者臨去時的冷笑還在耳邊但是你一定會想,你是有用之身,不能做無謂的犧牲,對不對?

  是的,無謂的犧牲。

  「尊主,你快看!」

  那是一匹非常神駿的白馬,一望而知是萬里挑一的寶馬良駒,顯然不是雲南所能出產的。白馬的前蹄蹄冠上拖著肚帶馬鞍,背上還有著血跡這是何鴻善的坐騎,而能夠承擔何鴻善分量的馬,本來就是神駒。

  遠山如皴染的水墨畫,積雨沿著細細的土縫匯成極細的溪流,把春天的土地分成賞心悅目的一小塊兒一小塊兒。白馬自得其樂地跑在雨後的原野上,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簡直像一道白色的閃電。馬鞍在它身側拖出一條長長的水溝,像極了醉後狂草的神來一筆。它的腳下雖然還有羈絆,但驟然卸去沉重的負擔,爆發的力量無可比擬。

  血……小金忽然從阿瑪曼貢手上彈了起來,迅雷不及掩耳地消失在遠方。

  馮笑兒跺了跺腳,迎著白馬沖了過去。

  「笑兒你去送死麼?」神唱拉住她,喝道。

  阿瑪曼貢擺了擺手,走過去,輕描淡寫地攔住奔馬蠱王似乎對所有生命都有種控制力然後彎下腰,輕輕解開了它腳上絆著的肚帶,手很快,也很穩。她向遠方一指:「去吧。」

  馮笑兒眼裡的熱意,漸漸涼了。

  阿瑪曼貢回過頭:「我們不能騎馬,這匹馬太引人注目,那邊現在似乎很亂……等天黑,我們走過去。」

  §外傳三:雲南鋒鏑錄 五、守得雲開見月明

  蘇曠雙臂一展,正面沖向大軍。

  或許真的有天生習武的稟賦,躍起的瞬間,蘇曠已經鎮定。

  中軍大旗之下,黑盔黑甲,紅纓閃動,數名親兵拱衛主帥。無路可退,蘇曠雙腿連環飛出,踢開七八支長槍,越過當先一人的頭頂,翻身在後面馬頭上一踏,借力直躥「著!」

  蘇曠手中寒光一閃,麒麟膽從兩匹馬的空隙中穿過,擦著主帥坐騎的長鬃閃過,咄地釘在地上。

  系鞍的肚帶立即斷裂,何鴻善偌大的身子轟然摔下。蘇曠人已淩空而至,右手輕推,一柄小小蠱刀沒入他右肩。

  江中流暗自點頭贊許,甚至有點兒為蘇曠不值這些兵卒將領還真是有眼如盲,好一招斬鞍奪帥一氣呵成,天下有這等身手的人已經不多了,他們居然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住」中軍副將赫然發令。這顯然算不上一支訓練有素的部隊,戰馬相撞,一陣驚呼,小小的騷動水紋般漾開。

  「何大人死了!」

  「何大人被人刺殺了!」

  「是阿瑪曼貢的殺手!」

  議論聲一層層傳了開去,未及瞧見這一幕的連忙打聽,整個前軍一陣嗡嗡的震驚憤怒詫異和幸災樂禍的私語聲。長官們雖然大聲呵斥,但絲毫無法令隊伍安靜下來。如果何鴻善能活轉過來,恐怕也要活活氣死我朝武備,何時荒廢至此!

  蘇曠剛要轉身,已經看見驚濤劍停在他身側。江中流低聲道:「你不能走。」

  蘇曠錯步躲開,一邊出手招架,一邊也低聲道:「不走會死得很難看。」

  江中流連挽三朵劍花,驚濤劍使得花團錦簇,一邊還在討價還價:「我保你不死不過總要羈押幾日避避風頭才好。」

  蘇曠本來也不想一走了之亂軍之中取主帥性命,這足以鬧得天下大亂。他雙指夾住劍尖,低聲道:「不許重傷,不許點我穴道,不許在眾人面前揭我短處。」

  「媽的有完沒完!」江中流奮力一挑,劍尖已抵在蘇曠喉前,回頭道,「拿下了。」

  冰冷的鎖鏈纏上雙臂,蘇曠皺了皺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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