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飄燈 > 重整河山待後生 | 上頁 下頁 |
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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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上你這白癡,難道還不夠笨麼……」馮笑兒憤憤一口咬在江中流腰上,這位採花大盜險些在大庭廣眾之下叫出聲來。 「你!說你呢,看什麼看你身上不是帶著個刀?你帶刀是給師娘修腳的?你個憨沖錘不是江湖佬麼?還日日整球什麼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日怪!大俠都死絕了麼!」粗野至極的叫駡,想必是船老大找到了替罪羊。 這話真是嘲諷得令人為之一哭。江中流再也聽不下去了,他是個自命高傲的人,但偏偏要他在瞧不起的人面前做出這等齷齪之事。 那個被責駡的「江湖人」真是好涵養,半晌,才輕聲回答:「大家還不都是一樣?帶刀,不過是壯膽而已。」 這聲音極為耳熟,江中流聽在耳裡,如同雷擊,猛地回過頭去人群之後,站著個年輕男子,一身青袍洗得發白,但穿在身上依舊挺拔舒展。隔了二十丈,依然能看出他是個眼睛很亮很堅定的人。他笑了笑,坦蕩中又有些許調侃。船老大似乎也覺得發窘,不再說話。 馮笑兒跳下地來,順著江中流的目光向後看唔,此人真是好面相,看起來完全沒有一絲傲氣,給人一種非常放心的感覺,也就是說,從問路到托孤,任何人一看見他,就想把最要命的燙山芋扔過去。 江中流已經在文縐縐地打招呼了:「早知蘇兄移駕南疆,小弟當率眾北迎三百里才是。死罪,死罪!」 船老闆大吃一驚。 馮笑兒笑了,她知道,江中流是那種太過激動,就難免會說些客套話緩和心境的人,而能讓他激動的朋友並不太多。 她跟在後面拱了拱手,一臉不勝之喜:「久仰了,蘇曠蘇大哥。」她確實比江中流還要開心她的未婚夫婿,現在實在太需要一個朋友了。 江中流確實已經沉寂太久了。多少年來醉生夢死,還有幾人記得那個不可一世的江中流? 竟等閒白了少年頭。 說起少年意氣,總免不了一騎絕塵。多少人自以為江湖何等之小,天下盡是浪得虛名之輩,只消看我出手,必要以一柄無名劍闖出響噹噹的名號。若再遇到幾個肝膽相照的朋友,那自然不消說一番惺惺相惜,十有九人自比曹劉,哈哈哈哈,天下英雄麼,不過使君與某。 及至日後漸行漸遠,但每每想及那一段赤條條無牽無掛的歲月,自慚年少輕狂,卻總難免熱血上湧,歎一聲:想當年哪! 想當年,這三個字足以令多少江湖人為之一震呢? 直如五百里滇池水,潑辣辣滌蕩胸懷。 江中流躺在舟中,他也不知喝了多少酒,只知道許多年未曾這樣醉過了。春風拂著滾燙的胸膛,一切又宛若少年。他輕輕將馮笑兒攬在懷裡,醉眼乜斜道:「蘇曠倒還是那個蘇曠,江中流……卻不是當年的江中流了。老了,老了!」 蘇曠仰仰頭,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江中流沉默半晌,酒意上湧,倒當真有了三分紅巾翠袖一揾英雄淚的悲涼氣概,自顧自地繼續:「我老矣!蘇曠,你可知道,我自從回了雲南,事事掣肘,年歲徒長,只怕你到底在鬼鬼祟祟地笑什麼?」 蘇曠放下酒杯,乜斜著眼看江中流腹上的贅肉,悠悠道:「豈敢豈敢,江兄所言極是,人貴有自知之明。」 江中流一張白生生的面孔頓時憋得通紅。 而這位看上去又寬厚又仁義的蘇大俠已經在笑嘻嘻地低聲道:「你不敢和我比畫比畫,直說就是了,何必繞這麼大圈子?」 這句話倒當真是言猶在耳啊……那是很多年前的一個暮春清晨,白衣少年江中流抱著驚濤劍跳到鐵敖的官船上挑釁比武。那時節蘇曠的脾氣也不大好,最厭煩別人一襲白衣勝雪,竟是理也不理,只說有公事要辦,要江中流趕快滾開。江中流便是這麼笑嘻嘻地逼了過去,一字字道你不敢比畫比畫,直說就是了。於是兩個少年在長江江心上一頓好打,結局沒有人知道,雙方都一口咬定自己贏了,大罵對方卑鄙無恥……只是這些並沒有阻擋他們日後變成朋友。 江中流盯著蘇曠,好像胸膛裡有什麼冷冰冰的東西漸漸活了過來。他揚了揚拳頭道:「你小子果然還和當年一樣欠揍。」 馮笑兒煽風點火:「是啊,你和蘇大哥許久不見,正應該切磋一下。」 蘇曠心領神會:「弟妹放心,我手下自有分寸。」 一股久違的意氣在江中流胸中流淌,他跳起身來,翻腕間驚濤劍已然出鞘,一劍劈開船艙,長身而立,喝道:「哪個要你手下留情!」 蘇曠的嘴角也揚了起來這傢伙,老了,胖了,委頓了,但眼底的鋒芒一旦顯露,依舊利若當年。 只是,江中流眼裡的光芒忽然熄滅了……他望著天空,手已經在顫抖,雙唇間吐出個惡魔般的名字:「阿瑪曼貢……」 蘇曠也抬眼看著星空極遠的天邊,有金色光芒的一道小溪蜿蜒而來,如流星,卻更璀璨;如火花,卻更長久。墨藍的天幕就這麼勾出一道虹,端的是美不勝收。他奇道:「這是?」 馮笑兒走了上來,抬頭,輕輕挽住江中流的手臂,笑笑:「是尊主的流螢飛蠱,她……她終究還是來了。」 江中流低頭,一寸一寸把驚濤劍還回鞘中,抬眼看了看蘇曠,聲音忽然變得低啞:「蘇兄,敝幫有些家務事,不便招呼外客,你請便吧笑兒,走。」 這胖子一個猛子紮入水中,竟是連水花也沒泛起一個,水性之精熟,令人歎為觀止。馮笑兒苦著臉跟著跳下水,臨行前沖蘇曠微微眨了眨眼睛,漆黑的眸子裡閃著鬼靈精怪的光。 頃刻之間,萬籟俱靜,只有滔滔流水,如一去不復返的好時光。 阿瑪曼貢 《司馬氏江湖春秋卷二十七雲南鋒鏑錄》:丙戌年九月十一,苗疆蠱王龍詔暴卒,百越震驚。王女阿瑪曼貢繼教位,號白詔。白詔重興茶馬古道,內修文教,外引漢儀,崇道法而尊儒教,廣諸子以鳴百家,一時蠻荒之山盡衣冠之士,僻野之疆滿中華之音。未幾,北人忌憚之心略去,屢生滋擾,諸苗仇漢之心頓生,複辟邪術。今有當世大儒以為異談,嗤曰:彼以一女流,披髮文身之野類,唇血未幹而妄論聖教,其心可憫,其行當誅,所謂沐猴而冠,不過如此。 蘇曠坐在船頭,從左手裡摸出金殼線蟲來。小金也是許久未見葷腥,一頭鑽進大骨中,啃得骨髓嘎嘎有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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