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飄燈 > 重整河山待後生 | 上頁 下頁 |
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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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活……不容易……想死……難道還不容易……」鐵敖被他搖得頭昏腦漲,「你有種就自行了斷,背後罵人算什麼好漢!」 石瘋子頹然放手:「是啊,還是不想死……可我不是貪生怕死,就是不想這麼窩囊。我……我甚至給昔日仇家放出話去,可是沒人來找我。好不容易你來了吧,又比個娘們兒還廢物。」 鐵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了他幾眼,用盡渾身力氣罵道:「放你娘的狗屁!」他哈哈大笑起來,笑得極為暢快多少日子了,再沒有這麼舒服地罵過這六個字。 石瘋子倒是沒有發火:「既然你那寶貝徒兒還孝順得很,未必不能東山再起。」 鐵敖搖搖頭:「我已經認栽了。在這裡的日子很好,我一輩子都沒這麼舒坦過。我現在啊,就想多教幾個孩子,還一還當年的殺孽。」 石瘋子像看怪物一樣看他:「你……你真是鐵敖?」他看看那個孩子,又看看鐵敖,下定了決心,「我幫你救這小東西,你告訴我打通經脈的法子,如何?」 鐵敖伸出手去:「一言為定。」 石瘋子揮掌一擊:「定了!」 那一夜風雪太大,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 小窩棚裡有混濁的酒香,有老人的低訴,有粗聲粗氣的大罵,有笑聲與風聲唱和。 第二天一早,施先生就把鋪蓋搬到了石瘋子的窩棚裡。 不大的窩棚裡彌漫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 唯一一張破板床早就被鮮血浸透,一頭碩大的白狼四腳被固定在床上,嘴被封死,開了肚膛,那小孩兒就被赤裸裸地塞進狼肚子裡,只留下個腦袋,熱騰騰地冒著白氣。 白狼掙扎著,鮮血在地上蜿蜒成一片。 不知過了多久,一邊的石瘋子站起身:「成了。」 他將小孩兒拎了出來,扔進預備好的大鍋熱水裡。 那狼肚子裡的鮮血內臟,竟然已經結成了厚厚的冰坨,但喉嚨裡還兀自嗚嗚哼著。施先生皺皺眉,走過去,拎起一根筷子插進白狼的咽喉,結果了它的性命。 他走過去細細為那小孩兒洗刷血污:「石瘋子,要打多少狼才能治好她?」 石瘋子一邊洗剝狼肉,一邊道:「哪有這麼簡單的事情?這女娃兒中的是三屍刹帝血毒,最是陰寒不過,這山裡又沒有虎豹熊羆之類的猛獸,只能拿狼血慢慢吊著驅寒可惜四周山上的野狼都被我發瘋時殺了,這一頭還是走了老遠才尋著的孤狼。就這麼治下去,三五年大概可以痊癒,留不留病根呢,就看她的運氣了除非有活人願意給她換血,而且最好還是至親上哪兒找去?」 鐵敖聞言,回頭望了他一眼,見他足上一雙草鞋已經破爛得不成樣子,看來打著這頭狼當真費了不少力氣,心想這老瘋子其實心眼兒也不壞。他將女娃兒包在被褥中:「石老弟,據你說這三屍血毒乃是藏中奇毒,我自命淵博卻是聞所未聞,不知你從何處得知?」 石瘋子沉默了許久,終於道:「咳,這個,陳年舊事……說來倒是話長了。」 兩個老人,漫漫冬夜,有多少故事說不完呢? 「那年我才不過二十五歲,學藝初成,諸事倒也如意,只有一樣我使的兵刃是狼牙棒你笑什麼笑!我比不得你們這些人,天賦不好,又求不到名師,再找不著一樣趁手的傢伙,還不一早被人砍了?行行,說正事兒我找了大半年,可馬上兵器本來用的人就少,更不要說如意的。尋常武行的棒子不合手,若是渾鐵打就的,又嫌太重。後來一次喝酒的時候,有人告訴我,藏中冰川裡有一柄昔年吐蕃國師留下的伏魔狼牙棍。大家都是習武之人,我當時就動了心。誰知問了許多商隊,無人敢去。我一時氣憤,就預備孤身上路。不怕你笑話,那時節功夫雖然不好,可是血氣方剛,只覺得天下人死絕了也輪不到老子頭上。」 火舌畢剝地舔著鍋底,石瘋子的眼睛開始發紅,血液裡的某種東西似乎也隨著陳訴慢慢燃燒起來 「我記得那是十月。我帶了一個嚮導,一個馬夫,一個通譯,總共四個人五條狗,朝大雪山裡走。當時那個老嚮導說有兩條路,一條繞過山腰,從峽谷插進雪山背後,那條路保險,但是要走一個月;另一條是沿著封了凍的河,沿著雪舌頭向上走,這路最險,狼也多,但是僥倖的話,七天就能到。你想我一個練家子,難不成被那些土人比下去?自然選了第二條。慢慢地開始下雪了,我也沒留意,聽他們說什麼下雪天再往前走就是自尋死路,可是說歸說,誰也沒有先回去,畢竟我開出來的價錢夠他們吃喝一輩子。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大概就是這樣吧。 「雪下得不大,但是一下就是四天。路越來越滑,石頭凍土上都結著冰,眼看再這樣下去馬就走不了了,忽然就在那個晚上,雪停了。馬夫和通譯都很高興,說是金剛菩薩保佑,只有老嚮導神色不對。我死問活問,他想了一會兒才說,這條路險歸險,但是他三十年裡也走了十七八遍了,每次多少都會遇到點兒事情,但這趟走得太順利了。我一聽這話,繃了半天的弦就松了這不是沒事找事麼你說?好好的非要鬧出點兒事來才高興?老嚮導見我不當一回事,又說,就說野獸吧,一路上別說什麼狼群山羊羚羊猞猁了,就是連個活物都沒見到。他這麼一說,我們也覺出不對來。我雖然魯莽,但也不是渾人,心想這附近別是有什麼怪物大獸之類的,不好對付。後來我們商量了半宿,他們嗚裡哇啦地亂吵我也聽不懂,就一個人出去坐著。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們說的,就覺得四周黑糊糊的山盡往我們這塊兒擠,我心裡忽然空落落的,一陣陣發冷。就在這時候,見五隻狗都沖著我們來的方向昂脖子叫,好像風裡有什麼東西似的,而且還有些害怕的意思你知道藏地的獒犬,敢和獅虎搏鬥,能讓它們怕,那不知是個什麼東西呢。我們拿了傢伙,等了大半宿,啥玩意兒也沒等著,累得不輕便回去睡覺。 「到了白天,狗不叫了,天氣也好了,我心裡忽然癢癢,說要露一手冰下捕魚的本領讓他們看看。我家鄉那邊一年也有大半年冰封雪凍的,比藏地還冷。再說天下河都差不多,就看哪條河的魚好吃結果扒開河面上的積雪一看,嘖嘖,那水真是清啊,都瞧得見浮冰下麵的石頭。我正準備開砸,忽然瞧見血糊糊一大團不知什麼玩意兒從我腳底下流過去了。我急忙喊了他們三個過來看,隔著冰層看不清,我就掄棒子把冰砸開結果我們四個都是一頭一臉的血水,嚮導那老爺子媽的名字繞得很,我到現在也記不清反正他趴下去仔細瞅了又瞅,說是牛羊的內臟。當時可把我們嚇得不輕!這得多少牛羊才能弄出這麼一大片血不啦唧的東西來?結果老爺子臉色更難看,哼哼唧唧唱著什麼。通譯說是河上游有喇嘛在做法事驅鬼,而且多半是厲鬼。他正在我耳朵邊上嘀咕,狗又慘叫起來,嚇了我們一跳。唉,那時候天上又開始落雪,四周都是陰沉沉的,腳底下是一團一團的血水,老頭子又唱又跳,狗叫得也瘮人……我長這麼大,第一次開始發抖,覺得攥著狼牙棒的手一層一層出汗,那感覺現在還忘不了。 「我們所有人都朝著狗叫的方向看,都覺得有什麼要過來了,結果還真有東西過來了,你猜是什麼?」 石瘋子的頭湊了過來,聲音變得空蕩蕩的,有絲害怕,還有絲甜蜜:「就是一個小孩子,你知道麼,一個十歲的孩子,就這麼沿著冰封的河面,爬過來了。」 施先生心裡咯噔一下,低頭去看抱著的小女孩,只見她皮膚粉嫩白皙,兩隻眼睛黑得通透清澈,可愛得讓人不想放開。 石瘋子好像看透了他在想什麼:「爬過來的那個孩子也是這麼漂亮,白嫩得緊,但她要是咬你一口,只怕你立即就要斃命老施,你怕不怕?」 施先生笑笑:「我一個六十歲的孤老頭子傷成這樣,又能有幾天活頭?死前若還能做件善事,也算是心裡有個著落石兄弟,後來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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