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飄燈 > 重整河山待後生 | 上頁 下頁
一九


  「出家避罪的不是他一個,有慧權師父在,多少有個照應的。」鐵敖招呼,「走吧,這次回去就是六扇門的鷹犬嘍,怕不怕?」

  「自然不怕,若能像師父一樣,盡一己之力,維護法度正義,也不枉費此生。」蘇曠臉上浮現出少年人特有的憧憬和堅定。

  鐵敖滿意地點點頭。在當日蘇曠說出「只怕蒼天無眼,豈怕因果報應」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這孩子必定是這條路上的人了。

  「二位客人是剛到揚州吧?買一枝桃花吧,只要一文錢。城裡的花都謝了,我這是山裡的呢。」停岸的烏篷船上,有半老的婦人殷勤道。紗窗綠的短襟夾襖洗得乾乾淨淨,似曾相識。

  「大嬸,我們這是要離開揚州了。」蘇曠接過花來,笑笑,遞過半串銅錢去。

  「夠了夠了,這許多錢,小客人連桶拿了去吧。」婦人感激地道,「這就走了?小客人玩夠沒有?」

  「哪裡能玩夠呢?」蘇曠隨口回答,一笑,然後跟上了師父的步子,離開老遠的時候才輕輕說了句,「終究是……永憶江湖。」

  §外傳二:風雪夜歸人 一、風雪夜長

  村子裡的老輩人經常說一些荒謬奇怪但聽起來又很有道理的話。

  譬如王嘴子村的老人們都說,大雪天打雷,必有妖孽。

  王嘴子村在巢湖以南,長江以北,是個三面環山一水東流的風水寶地,冬天連雪都下得很少,更不要說雪天打雷這樣奇怪的事情了。

  但是今年一切都亂了套。才剛剛立冬,天就冷得邪乎;離小雪還有三日,一場狂風就挾著暴雪肆虐開來。一時間,護柴火攏牲口關門閉戶,本來就寧靜的村莊幾乎聽不見人語,看不見人影,只有北風呼嘯,呼呼的聲音令人心驚。

  村子最西頭,孤零零地立著一間小屋。湖邊地潮,再加上連日風雪,屋外早是一片爛泥地,薄薄的土牆也差不多濕透了。

  這樣的地方,竟然也有燈光。

  「阿媽,我冷。」黑夜中,有小女孩的聲音怯怯地道。

  一聲長歎,做母親的放下手裡的活計那是已經破爛成網的一床被子,被裡被踢開一道口子,露出灰色的棉絮來她將身上的夾襖裹在女兒身上。

  但是似乎不頂什麼用,潮濕把寒冷放大到極點,女孩子搓著凍得通紅的雙手:「阿媽,等阿大收了冬麻錢,我們去村裡住吧,冷。」

  女人怔了怔:「二毛,咱不等哥哥啦?」

  小女孩縮得更緊,這一小會兒的工夫,她小小的腦袋裡已經轉過了無數念頭,終於還是點頭:「等。」

  女人眼角的淚落了下來:「好孩子,和你哥一樣,都是懂事的孩子。」

  「阿媽,阿媽!」小女孩急慌慌的,知道自己一不留神又勾出了母親的眼淚。五年了,每每遇見這樣的風雪夜,阿媽的心裡就全是那個早就不見了的大哥。

  「咳,咳……」裡屋的簾子撩開了,一個老者佝僂著走了出來。他滿頭銀髮,眼角的皺紋深而且直,但一雙眼睛卻遠不似村裡老人般混濁。他手裡小心翼翼地捧著個破碗,「阿秀姐,讓二毛把這個喝了。今年冬天濕氣大,孩子別生病了。」老人忽然猛喘起來,混濁的氣息在胸腔裡齁齁直響。

  女人忙下床接過碗來,努力將一口本地土話說得字正腔圓:「先生怎麼起來了?二毛快,把這端去喝了。」她不知道碗裡是什麼,但是知道這位老爺子拿出來的,必定是好東西。

  老人寬慰地笑笑:「阿秀姐,又想你們家福寶啦?放心,他福大命大,不會有事的,啊!」

  女人搖頭:「先生,你不知道,福寶丟的那晚,也是這樣的天哪……」她抑制不住地抽泣起來,「也不知他過得好不好……這麼冷的天,有沒有襖子穿,有沒有一口熱飯吃……先生,我家福寶孝順哪,要不是他非要回來陪我,怎麼會……」女人扭過頭,抱著女兒哭了起來,懷裡的二毛也跟著號啕大哭。

  老人搖了搖頭。這段故事他已經不知聽了多少遍,阿秀過門四年才懷上,生孩子的時候又差點兒難產死掉,好不容易才有了個大胖兒子福寶。福寶從小就聰明懂事,七歲時縣城的親戚捎話,說自己兒子要讀私塾了,不如讓福寶跟著念書,將來也好有點兒出息。阿秀本來還捨不得,但福寶的爹卻一口應下來,親自把兒子送進城去。福寶果然是讀書的料,城裡的先生對他讚不絕口,說他將來說不定能考上秀才。阿秀一下子就在村裡揚眉吐氣,人人誇讚她有福氣,日後定能享著兒子的福。福寶也懂事,沒事就往家跑,省得母親惦記。

  五年前的冬天也是猛地就冷下去,阿秀心疼兒子,連夜做了件新襖子逼著男人送進城,自己卻病倒了。哪知福寶一聽阿媽病了,書也不念就跟著父親往家趕。就在快到村子的山邊上時,男人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醒來之後,兒子就再也沒見著。

  誰也說不上男人得了啥病,他背後有一個黑漆漆的巴掌印子,老人說是鬼摸的,喝了兩年藥也不見好,到廟裡請了符水喝也不見有用,身子一日差過一日,眼見就不行了。

  就在這時候,施先生到了王嘴子村,也不知怎麼的,就把王光澤的病給治好了。聽說他一個孤老頭子無依無靠,兩口子當時就跪下說要把他當親爹養老送終,於是施先生也就在王嘴子村住了下來,一住就是三年。

  三年來,阿秀日日夜夜地想著福寶,尤其是這樣的風雪天。這些年長江水漲,村裡人一起往北挪了三裡地,只有阿秀死活不肯搬家,說福寶回來找不著家怎麼辦,看不見阿媽,又走了怎麼辦她固執地把所有東西都留在原處,無論兒子什麼時候回來,家都還是原先的樣子。

  阿秀撩起衣襟擦著眼角:「福寶要是回來啊,得和他阿大一樣高了……先生,我夜夜想著,福寶沒準兒哪天就這麼把門一撞,跑進來喊阿媽我餓了」

  她話音未落,身後的大門霍然洞開,抵門的木桌劈啪向後一倒,狂風夾著飛舞的雪片一股腦兒湧進屋來,一應家什都卷得滿屋亂滾。

  黑洞洞的門外,什麼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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