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飄燈 > 重整河山待後生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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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子笑了:「喊我二叔就好。不過小兄弟,你也真是……他不交代,你就不能問他?」 「等一等沒關係的。」這少年安靜得不像個十三四歲的孩子,他有一點兒孤獨,但是不算陰暗,見柳二先生笑得溫柔慈祥,立即也跟著笑了起來。 這小傢伙!柳二先生心裡微微一酸保持距離的察言觀色,這顯然不是承歡父母膝下的嬌兒會有的。他伸手,想要摸摸這孩子的腦袋,但明顯感覺到少年的身體一陣緊繃。柳二先生收回手:「你叫什麼?」 「蘇曠。」少年眼裡露出狐疑,問得小心翼翼,「二叔,你不是……瞎子?」 柳二先生長笑一聲:「障眼法而已,那群明眼人總以為瞎子能看見更多的東西。來,跟我來。」他一邊說,一邊虎虎生風地向外走,手裡的竹杖揮舞成一團青影。 「……柳銜杯,十六年前已經成名,以武功論,在歲寒三友中排第一。如果你有機會看見他出手,千萬要仔細,他可能是世上最後一個會『碧海卷銀沙』身法的人了……」臨行前師父的囑託言猶在耳,蘇曠一驚,連忙快步跟上:「二,柳二叔?我們這是去哪裡?」 「你既然到了都一泡,總要感受一下浴池的精神才好。」柳二先生慢悠悠地道。 「澡堂也有精神?那豈不是茅坑也有理想了?」蘇曠被逗笑了。 「這話你也就能對我說說,你要是敢對大哥說,看他不打斷你的腿。」柳二先生瞪了他一眼,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諸君哪,不管到什麼時候,各位心裡都得有那麼一小塊浴池。就算裡頭全是苦啊,累啊,委屈啊,難過啊,你也得抖擻精神,把它弄熱乎了,哼首歌泡個澡,再站起來的時候就得輕輕鬆松的,該幹嗎幹嗎去。」 「這話是誰說的?」 「老泡說的。」柳二先生手一指,「也就是你的老闆我的大哥。此人好為人師,平生最喜歡的就是指教別人。他將來要是說起這話,你千萬要當是第一次聽見的。喏,到了。」 「尊客請裡面兄弟動作快起來……」白霧濛濛處,迎門的夥計一聲高叫,「喲,二先生!」 「這位小朋友叫蘇曠,你們多親近親近,日後就是一家人了。」柳二先生指著蘇曠介紹。 那夥計嘿嘿笑了起來:「老泡又拐人家小兄弟來白幹活了。」 咦?這夥計對二當家的畢恭畢敬,對大當家的倒是親昵無禮蘇曠心念一動。 「……老泡,也就是昔日的廣陵公子況年來,書畫雙絕,文武全才,可惜二十四歲就退出江湖。唉,當今天下,多了個浴池老闆,少了位領袖人才。可惜,可惜,可惜。」 唔……也沒有那麼可惜吧?蘇曠跟著柳二先生入內,邊走邊想,其實他們好像……還是很快樂的呢。 §外傳一:永憶江湖 一、千里橫刀顏中望 當鐵鍋上的白氣和運河上的薄霧遙相呼應之時,都一泡的夥計們紛紛起身勞作了。 大桶清水拖地,洗刷浴池,擺放盛衣的柳條筐,在活括竹筒裡兌上皂莢水……晨風吹著濕漉漉的空氣,讓人愉悅清爽。在都一泡做工永遠不會覺得乏味,因為誰也不知道,那千里浩蕩的大運河會把誰送上門來。 「開飯,開飯!」袁三當家的親力親為,挑著大桶飯菜走了進來,一路喊著,「兄弟們來來,飽食戰飯,然後幹活!」 夥計們轟的一陣歡笑應和,紛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扔下手裡的活計,圍攏在長凳拼成的臨時木桌前,嘖嘖稱讚。 「三哥,就你這手藝,禦膳房的師傅也比不上!」 「嘿喲,今兒有鹵牛肉!」 「等等,等等,小蘇呢?」 「出去練拳了吧?人家小夥子多勤奮哪小蘇,小蘇,吃飯啦,過會兒牛肉就沒了啊哎哎,給人家留兩塊,半大的小子正長身體哪。」 蘇曠赤著上身,一條牛犢短褲已經被汗水浸濕了大半,匆匆跑進來,到屋角拎了桶冷水當頭潑下,扯下條布巾,邊走邊擦著臉上的水。他才不過十三四歲,還沒有長成成年男子的身材,但結實靈活,未褪青澀的面孔上已經隱約透露出英氣勃勃。他邊跑邊伸頭看木桶裡的飯菜幾塊上好的牛肉還留在那兒蘇曠微笑起來:「謝謝各位大哥。」又特地沖袁三點點頭,「謝謝三叔。」 在三位當家的裡面,袁三是個神奇的存在,他好像只有在送飯的時候才一陣風似的出現,笑眯眯地看著大家吃完,然後立即消失。兩個多月了,蘇曠有一半工夫是用來研究怎麼和袁三叔相處的不能不理他,也不能太答理他。袁三叔喜歡諷刺人幾句,但沒什麼惡意,他好像天生就是那種嘴上長刺的人,不紮誰兩下,心裡不舒坦;但一旦真的傷了人,袁三反倒比誰都過意不去。當然,他身為當家的不好意思道歉,但第二天的菜色往往豐盛得讓人大吃一驚。 這裡多半都是年輕人,對一個好廚師的需求遠遠大過一位良師益友。比如桌子就曾經說過,只要每天能吃到袁三當家的做的鹵牛肉,就算被他指著脊樑罵祖宗八代也沒關係。 問題是,人家畢竟是當家的而不是廚子,送飯僅僅是一種愛好,雪泥鴻爪,率性而為。哪天他不樂意了,大家就得吃大廚房那毫無創意可言的飯菜。 蘇曠的到來,徹底改變了這一切。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沉默而聰慧的青澀少年更有趣的聊天對象了。於是大家吃得其樂融融,袁三當家的也跑得樂此不疲。 袁三捧著飯碗走過去:「小蘇啊,初入江湖,何所見?何所思?」 蘇曠悠然道:「觀煙花三月之揚州,我心中有猛虎輕嗅薔薇。」 袁三一巴掌掄在他腦門兒上:「我心中有流氓痛打你們這群文人。」 頓時間哄堂大笑。 實在是無法接受袁三這樣的大盜風格,蘇曠緊緊抿著嘴唇,再也不多說一句。 他這一沉默,袁三反倒第一個不好意思起來:「小蘇,嘿,你三叔這是跟你開玩笑來著,還不是因為拿你當自己人?」 兩個月來不停氣地拿我逗樂,這就是自己人?蘇曠搖頭:「我想交的是朋友。」 「呵!這可就為難嘍。」袁三笑眯眯地看著他,「咱們這些個市井粗人,比不得彬彬有禮的君子,什麼坐而論道的好朋友,你回京城找找吧,這兒怕是沒有。」 「坐而論道?不是的。」蘇曠眼裡閃過一絲溫暖而憧憬的光,「師父常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江湖上最有趣的就是能結交許多好兄弟,得意時可以喝彩,失意時為你拔刀……」 「得了得了。」袁三被逗樂了,「我算是明白鐵大人怎麼混到今天還是孤苦伶仃一個人了,就你們這世代相傳的硬邦邦態度,不得罪人就挺好了。我說小蘇啊,就算是買菜,還得出門討價還價咧,你當交朋友是撿垃圾,東張西望伸手就來?什麼一見如故肝膽相照,那根本就是唉,罷了,我在你這個年紀,也是信的。」 蘇曠瞪大了眼睛:「三叔,你現在,不信了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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