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南湘野叟 > 驚虹一劍 | 上頁 下頁


  侯陵也笑道:「莫說我淘氣,我對令師兄還真不敢相信,且看看他這本子上,可有記著私養粉頭的風流豔跡?」

  於是兩人並坐同看那秘本。

  那本子形似日記,但非逐日而記,其中大部分所載,乃是一塵對其弟子及少林寺中負重要職司的和尚的考語,這卻不關重要。

  另有一部分,乃是一塵與各幫各派掌門人及重要人物交往的記錄,從這些記錄看,一塵頗有意結納修好,用意在光大少林門派,卻也無可厚非。

  但是,其中有一條,終於揭開了亦玄遺命之謎。

  原來亦玄有一年朝拜藏邊大雷音寺時,曾與「天仙樵魔」鄧來陽無意間結下樑子,鄧來陽被亦玄一劍削去兩指,當時訂下二十年後的生死約,彼時兩人皆已六十開外,如一方壽元已盡,應命下一輩踐約,了此前因。

  亦玄圓寂那年,離踐約之期,尚有一載,因而留下遺命,說明經過,命一塵踐約,但以冤家宜解不宜結,此去不是力拼所能了事,必須有過人的武功,使其知難而退。可是鄧來陽為報那兩指之仇,近二十年來,苦心孤詣,專練隔空識穴的功力,能夠兩手齊發,十步以內致人於死命,所以一塵如自識不敵,便應用本門信符,將雲遊在外的一微召回,示以遺命,令其代為踐約。

  那一塵自知不敵,卻又對一微心存猜忌,因此竟不惜重金,覓得一枝千年老參,另外配上三色重禮,不等期到,先自登門拜訪「天山樵魔」鄧來陽,自執後輩之禮,乞求鄧來陽寬恕。一面偽造遺命,將一微永禁于寒山石洞。

  這一段事蹟,一塵雖然記得簡略,但辭氣之間,不難推知真相。一微看完之後,面色灰白,長歎無語。

  侯陵卻是嫉惡如仇的脾氣,大為憤憤不平,向一微冷笑道:「哼!這就是你們少林名派的作為,我都替你們羞死了。」

  一微搖頭不答,端的痛心疾首到了極處。

  侯陵一半是不忿一塵的卑鄙,一半卻也愛惜少林聲譽,便慫恿道:「師兄,照我看,一塵犯了三大項罪名:第一,不遵遺命。第二,靦顏事敵,辱及師門。第三,擅禁師弟,同類相殘,又有何德何能,敢據此掌門人的大位。」

  一微仍然不語,侯陵便又說道:「師兄何不召集僧眾公開宣佈一塵罪狀,取而代之……」

  語猶未完,一微變色叱道:「師弟莫非要陷我於不義?」

  侯陵毫不畏怯,抗聲答道:「是他先不仁,又何怨師兄你不義?再說,光大門派,也正賴師兄的戒律武功,師兄也不想想,照一塵如此作風,亦真、亦玄兩位老前輩,在天之靈亦未見得不痛心吧?」

  這話卻說到一微心坎中去,長歎一聲道:「唉!話雖如此,老衲實不忍見少林的家醜外揚,更不忍見少林有內哄之事。」

  侯陵緊接著問道:「照師兄說,就在這寒山石洞中永不出世?只怕你為令師兄打算,令師兄卻容不得你。」

  一微沉吟半晌,慘然說道:「看來只有各行其事了,師弟,我們走吧!」

  侯陵一看如此情形,不敢多問,只隨著一微行事。

  但見一微在石洞中略一收拾,走到那巨大石門之前,舉右掌,沿著石門縫隙,自上而下。輕輕一劃,隨手一拉,石門緩緩移開,門外那把灌了鐵汁的大鎖,連著鐵閂,碎成兩半,落在地上。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石洞,腳步看起來極其從容,實際上卻是飛快,不一會來到少林寺大殿前面。

  少林眾僧,一看一微突然出現,無不驚奇,有些趕來參見,有些趕緊去通報一塵。

  一微單掌當胸,作為答禮,腳下卻並不停留,直上大殿拜佛。

  且說一塵聞報,說是一微無故出洞,後跟一人,即是昨夜大鬧方丈精舍之人,顯見兩事必有關連,千萬要小心應付,才可免去一場大辱。因此急急命首座大弟子道印過來,低聲囑咐了幾句。

  道印受命趕了出來,正遇到一微和侯陵要進方丈的院子,當下躬身說道:「弟子道印,參見師叔。師父聽說師叔功德圓滿出洞,萬分歡喜,快請師叔方丈室相見。」

  侯陵暗罵一聲:「好禿驢,真會做作。」

  這裡一微卻擺擺手說:「不見也罷!」

  說著,逕自往方丈室對面,那間掛著歷代高僧遺容的大廳走來。

  道印不敢多說,隨侍在側。

  只見一微向神龕參拜以後,取出度牒,就著燭火焚花,霎時熊熊火焰過後,將琥林仰望,禪門重視的少林出身,付之煙盡火滅。

  這一舉動來得太為突兀,侍立僧眾,無不大駭,卻又不敢攔阻,侯陵亦自納悶,只不過此時不便詢問,怔怔的瞧著一微下一步動作如何?

  哪知這少林高僧,已是情不能已,顫聲向神龕禱訴道:「恩師,恕弟子不孝。弟子不敢背叛師門,無奈弟子忍辱含垢至今,非去不可,如若不離少林,眼看牆禍起……」語聲未了,撲倒在地,痛哭失聲。

  這一哭哭得天愁地慘,佛家子弟雖說四大皆空,但到底是人就有血性,一微見一塵如此對待,實已寒透了心,如若流連不去,一塵還不定使出什麼詭計,那時古刹蝶血,兄弟幾牆,說出去為天下恥笑,猶在其次,只恐平日與少林有嫌的幾個幫派,聯結一氣,趁機打擊,那時少林瓦解,才真是百身莫贖之罪。因而以壯士斷腕之心,寧肯牲犧小我,保全師門。這份委屈恐無人諒解,只好在涕泗滂沱中發洩了。

  侯陵一看如此情形,又是難過,又是憤怒,枉說佛門廣大竟容不下自己弟子,不由得對道印而視。

  當時情景,實是尷尬,道印除了極力慰勸以外,別無他法。

  一微盡情哭過一陣,收淚起來,又換了一副堅毅的神情,掏出那本小冊,交給道印說:「煩你轉給你師父,並請轉告,但願好自為之,克保少林令名。」

  說罷,又向侯陵微一揚手,說聲:「師弟,咱們走吧!」起大袖一抖,侯陵跟著飄起,翩翩如兩隻灰色大鶴,霎時間海闊天窆,走得無蹤無影。

  這一微二次踏入江湖,縱橫三十年無敵手,可是從不妄殺一人,其間兩至天山收服鄧來陽,完成亦玄遺志。三上少室,解七派圍攻少林之危,義救一塵,又曾在高鄧湖獨擒水怪,保障一方生靈,完成俠義門中種種可歌可泣的俠義事蹟。

  三十年以後,江湖元奸巨憝,死的死,隱的隱,一微倦鳥知返,這時少林掌門人已由道印繼承,數次叩請師叔回山怡養,那一微自覺不甚合適,堅持不肯,悄悄在伏牛山尋下一處石洞,以一鶴一猿為伴,閉門靜修,除了侯陵一年兩度去探望以外,江湖中人根本不知他尚在人間,不過盛名卻是二十年不衰,凡是年過花甲的武林前輩,每一提起「一微上人」四字,無不肅然起敬。

  就在去年盛夏,侯陵上伏牛山避暑,與一微上人盤桓了半個多月,臨別之時,一微上人說出一件生死大事。原來一微上人,功行猛進,靜中神遊,默悟前因,有一段四世宿業未了,此一前世有緣之人,七年前中秋之夜,降生中州富貴人家,如能度化上山,解消宿業,功德亦說圓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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