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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一路上,她十分小心,而且,她也不是奔向清風莊的大門,而是向莊後奔去的。

  等到她來到了離清風莊那高可兩丈的木柵之前,約有十來丈時,她立時停了下來,伏在地上,因為她發現,木柵之上,有人在來回走動著。

  如果她的身形,被那些巡夜的人發現了,一嚷叫起來,她自然是再也進不了清風莊的。

  小鈴子伏在地上,過了一會兒,發現木柵之上,來回走動的人,總有片刻時間是看不到外面情形的,她就趁那一刹間,向前爬出幾步。

  不到兩盞茶時,她已然爬到貼近木柵的下面了。到了那時,她就算站起身來的話,在上面的人,也是看不到她的了。

  小鈴子暗自冷笑了一聲,打量著那直上直下,一根根圓木板排成的木牆,在圓木和圓木之間,雖然沒有什麼隙縫,但是也可以握住木頭,慢慢向上爬去的。

  小鈴子的身子,本就十分輕盈,她小心翼翼地向上爬著,不多久,她的―只手,已然攀在木柵的頂上了。她的身子,更是穩定,她抬頭向上望著,等到那巡夜的人,一走到她身前時,她右手陡地伸出,抓住了那人的足踝,猛地向下一推。

  那人發出了一聲怪叫,向下直跌了下去,只聽得四面八方,皆有人問道:「什麼事?什麼事?」

  又有一陣雜踏的腳步聲,轉了過來。

  小鈴子趁人人都注意地上跌下去的那人之際,一翻身,翻過了木柵,彎著身,在沿木柵而建的踏腳板上,疾奔出了十來步。然後,她又猛地伏了下來,向下看去。

  只見那個被她推下去的人,扎手紮腳地躺在地上,多半已是死多活少。這又令得小鈴子放心不少,因為那人跌了下去之後,若是大叫上面有人的話,她一樣是難達到目的的。她又伏著身,向前走出了幾步,來到了一個陰暗角落處,一縱身,便向下直躍了下去,輕輕落地,這時,正好有一個人急向前奔來。小鈴子身子貼著木柵而立,一等那人在她的向前奔過,一伸指,便已點中了那人腰際的軟穴。

  她順手一拖,將那人拖著,向前奔了出去。不一會兒,便已奔到了屋角處,這才扣住了那人的脈門,一手又抓住了那人的後頸,抬膝在那人的腰際頂了一頂,將那人穴道頂了開來。

  那人穴道一松,張口便要叫,但是小鈴子早已捏住了他的後頸,不待他出聲,五指一緊,令得那人叫不出聲來,小鈴子則在他的耳際,惡狠狠地道:「馬芳珠在什麼地方?你帶我去。」

  那人大搖其頭,小鈴子五指再是一緊,道:「你不帶我去,我就捏死你。」小鈴子這一次用的力道真不小,那人被她捏得兩隻眼珠幾乎從眼眶之中彈了出來,喉間發出「咯咯」聲來,小鈴子的手松了松,道:「去不去?」

  那人點著頭,小鈴子推著他,離開了屋角,那人跌跌撞撞,向前走去。

  入夜之後,清風莊只是在木柵之上守得嚴些,莊中卻是沒有什麼人。小鈴子推著那人向前走著,經過了許多房舍,卻一個人也沒有遇到。

  過了不多久,他們已來到了一幢和其他房子截然不同的樓宇之前,那人喘著氣,啞著聲道:「大小姐……住在這裡。」

  小鈴子又問道:「住在什麼的方?」

  那人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小鈴子悶哼了一聲,又在那人腰際的軟穴上重重點了點,將之拖到了牆、腳放下,她自己則疾拔而起,已到了牆頭上。

  在牆頭上伏了片刻,只見室內黑沉沉的,只有西角上,似乎還有一點兒燈火。小鈴子身形起伏直向那裡撲去,穿過了一扇月洞門,看到那是從一間房間窗子中透出來的燈光。

  小鈴子躡手躡腳,走到窗前,只聽得那房間中,似乎有人在飲泣。

  一聽得有人聲,小鈴子立時住了足,那飲泣聲斷斷續續地傳進她的耳中,那是一個女子的飲泣聲。小鈴子越聽越覺得那聲音十分耳熟,她聽了半盞茶時,心中不禁「啊」的一聲。

  她已然聽出,在那間房中飲泣的,不是別人,竟正是馬芳珠。

  小鈴子的心中,不禁大是驚異,因為一則,馬芳珠剛才騎在馬上之際,用鞭子打她,何等威風,簡直就是山大王一樣,如何忽然會飲泣了起來?

  二則,這清風莊乃是她父親創下的,她父親死了,她就是清風莊的莊主,在清風莊中,她愛笑就笑,愛哭就哭,誰敢來管她?她何以要這樣半夜三更,獨自一個人偷偷飲泣,聲音是如此悽楚?

  ▼第二十五回 閒話當年

  這時,馬芳珠的哭泣聲,確實十分淒酸,任何人聽了,心中都會有同情之感的,小鈴子若不是才和馬芳珠有了芥蒂,也必然大起同情之念的。然而,小鈴子是個十分偏激的人,馬芳珠既然曾令她如此難堪,曾令她吃過那樣的苦頭,那麼,她非但不會再對馬芳珠起同情之念,反而馬芳珠哭得越是傷心,她心中便越是高興。

  這時,她心中一面驚訝,一面偷笑著四面看了一下,四周圍黑沉沉的,一個人也沒有,而且除了那斷斷續續的哭泣聲之外,也根本沒有別的聲音。

  小鈴子偷偷來到了窗前,塞外風沙大,窗上糊的卻不是窗子,而是浸過油的羊皮,一樣可以透光,但是卻風吹不破。小鈴子用指甲在羊皮上劃了一下,內力透過,羊皮發出極其輕微的聲響,穿了一個小孔。

  當那下十分輕微的聲響發出之際,小鈴子的身形一矮,縮到了牆下。

  她在牆下等了片刻,不見有什麼動靜,這才又慢慢地直起身子來,那哭泣聲,聽來更真切了,她連忙將眼湊在那小孔上,向內看去。

  只見那是一間十分精緻的睡房,牙床雕椅,處處都顯出雍雅舒適來,看得小鈴子的心中,不由自主升起一股妒火來。

  因為她和她師父,只是在星子湖畔,胡亂搭了幾間茅屋居住而已,睡的是板床,蓋的是獸皮。她雖然也曾聽得師父講起過,中原、江南一帶的奢華,但是她作夢也想不到一個睡覺的地方,可以有如此之華麗,而且,那地方又是屬於她最恨的人所有。

  其實,馬芳珠的睡房,在玉門關附近而言,自然可以說是一等一的華麗了,但是若和中原、江南那種窮奢極侈的地方相比,卻還是相去甚遠的。

  只不過小鈴子從來也未曾見過世面,看到這等佈置,已是歎為觀止!她望著床上的那一條水紅綾面繡花的被子,幾乎看得呆了,以致好一會兒,她的眼光才循著哭聲去找尋馬芳珠。

  馬芳珠仍然在哭著,她坐在一張椅上,伏在桌上,桌上點著一張幽暗的油燈,只見她的肩頭聳動,不斷地在抽搐著,顯是哭得十分之傷心。

  小鈴子看了半晌,心想如何好讓她知道,自己是報仇來了,就要一把火將她的清風莊燒個乾乾淨淨了。她想突然沖進去,出其不意,封住馬芳珠的穴道,但是她又在考慮,如何才可以真正萬無一失。

  她正在轉著念頭,突然看到馬芳珠抬起頭來。

  小鈴子嚇了一跳,立時屏氣靜息,不敢亂動。

  只見馬芳珠滿面淚痕,眼睛紅腫,面色蒼白,她好像已哭了許久,因為她手中那條絲巾全濕了。只見她一面抽噎著,一面拿起了桌上的一塊東西來。

  小鈴子這時,離馬芳珠實在十分之近,但是她卻看不清馬芳珠這時在看的那塊,究竟是什麼東西,那好像是一塊鐵。

  只見馬芳珠望著那塊鐵,淚珠兒又撲簌簌地落了下來,她哭了一會兒,又自桌上取起一柄刀來。那柄刀上已生滿了鏽,所以放在桌上,小鈴子剛才竟未曾注意。從形狀上看來,那是一柄厚背薄刃鬼頭刀。

  那柄鬼頭刀,在刀尖近刃部分崩了一塊。這時,馬芳珠握住了那柄刀的手,在不住地發著抖,她將刀漸漸地移近她自己。

  這情形,若不是她手中握的是一柄十分殘舊的舊刀的話,小鈴子一定當她是想自盡了。但馬芳珠當然不是想自盡,她將刀舉到了面前,又拿起了那塊鐵片來,從刀尖上一湊,只聽得極輕的「叮」地一聲響,那鐵片恰好湊了上去。

  這情形,任何人都一看而知,那鐵片,就是這柄刀上斷下來的一塊。

  而一湊合之後,馬芳珠的哭聲也急了起來,她重又伏在桌上,卻任由那柄刀和那鐵片,一齊落在地上。

  小鈴子在窗外,馬旁珠的那些動作,她全看得清清楚楚,可是她卻也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馬芳珠是在鬧些什麼玄虛。

  小鈴子的手掌已按在窗上,準備突然之間,掠窗而入,先將馬芳珠制住再說的,但突然間,卻又聽得馬芳珠叫了起來,道:「你為什麼要那樣,為什麼你要那樣做,你不是人!」

  她講到這裡,想是心中實在太傷心了,是以一陣抽噎,又未能再講下去。小鈴子在馬芳珠剛一出聲的時候:突如其來,嚇了一跳,身後退出了一步。

  起先,小鈴子以為馬芳珠已然發現了自己,所以才突然叫了起來的。可是聽下去,卻又分明不像,那更引起了小鈴子的好奇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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