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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一到了懸崖下面,瀑布聲之響,更是震耳欲聾,葉映紅一提真氣,便向懸崖之上貼去,身子一扭動,向上升高了三尺,但略一鬆氣,卻又滑下了尺許來!葉映紅暗想,那懸崖如此之高,照這樣爬法,什麼時候才能夠爬了上去?不如另出計謀。此時她人就在瀑布邊上,全身早已濕透,想了半晌,突然一拍手,失聲道:「真是傻子,現成放著那柄綠劍,為什麼不用?」忙掣出綠劍來,向上一拋,只聽得「錚」的一聲,一道綠虹,那劍已然插入峭壁之上。

  葉映紅足尖一點,一躍而上,抓住了劍柄,伸出右掌,貼在峭壁之上,運起內勁回吸之力,就以一掌之力,支持全身,左手再將綠劍拔出,向上拋去,拋高丈許,一提真氣,又向上升去。

  這一來,自然要快了許多,本來可以將那人追上,但只惜她在峭壁下耽擱了不少時間,因此到天色大明時分,雖然來到了峭壁頂上,那人也已然不知去向。

  葉映紅仔細打量,只見峭壁之上,是一個其大無比的天湖,湖水澄澈,湖邊怪石累累,也不知道那人是藏在什麼地方,向前走了丈許,順手摘了些野果子充饑,陡然間,在一塊大石旁邊,聽到了一陣爬搔之聲。葉映紅一聽到聲音,心中便是一怔,一隻果子,只不過咬了一口,正覺得其味甜美異常,但也不再咬了下去,在她的心中,像是因為那爬搔之聲,而想起了以前自己的種種事情來一樣。葉映紅自從失去了記憶之後,一直努力想回憶自己的過去,但一直是心中茫然,直到這時候,才感到有了一點頭緒。

  可是這一點頭緒,也是亂得不堪,她不斷地問自己,我是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曾經聽過到這樣的爬搔之聲的呢?為什麼我一聽到這種聲音,心頭便會大受震動呢?心內模模糊糊,已然有了一點印象,只感到自己過去在聽到那個聲音的時候,接之而來的,是一件平生最恐怖的事情,但是卻仍然未能記起當時自己是在什麼地方,那恐怖已極的,究竟又是什麼事。

  她只是呆呆地站著,竭力要想起過去的事來,突然之間,那爬搔之聲越來越急,又戛然停止,「撲」的一聲,在那大石之上,跌下了指甲大小的一塊石頭來,同時,石上也出現了一個圓洞。

  在那一瞬間,葉映紅只覺得心頭一亮,失聲叫道:「那眼睛!」果然,在大石上出現的那圓洞之中,一隻眼睛,已然湊了上來,碧光閃耀,雖然是光天化日之下,但是也顯得那樣可怖,那樣陰森,在那一刹那間,葉映紅已經將往事全部記了起來,身不由主,向後退了五六步,驚呼道:「那眼睛,密室幽睛!」她立即想起了上一次見到那可怕的眼睛時,是在貴陽城中的那紫色巨宅之中,她正以血手印功夫,傷了馮瑩,和方敏一起躲在秘室之中,也是那樣一陣爬搔之聲,接著便出現了那樣的一隻眼睛。

  那只眼睛,只是一聲不響地從小洞中盯著人,在葉映紅一生遭遇而言,比諸她和白骨神君在洞庭湖中爭奪那七隻大鐵箱,比諸她在洞庭君山,遇到魔母溫魂,在聲勢兇險上來講,自然大大不如,可是那只眼睛的那種陰森幽秘,當時卻的確在她心靈中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也是令她感到最可怖的事情。

  這時候,在這種亙古以來人跡不到之地,又突然遇到了那只眼睛,從大石之後,透過了小洞,向她望來,她心中所受的震動,可想而知,再加上她經百丈禪師以般若神功相助,又服了萬年玉精,神智大開,是以在刹那之間,將所忘記的事,一齊想起。

  等到想起了自己的過去,再將自己失去記憶之後的事情一對照,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同時,又想起了古墓中那驚心動魄的一幕,更是震驚不已。

  但整個說來,她總是喜多於愁,不由自主地大叫道:「敏哥,敏哥!我正是葉映紅,雖然是紅掌祖師的門徒,但血手印功夫,已被百丈禪師廢去,和他已然沒有了關係!」

  想到這樣一來,更可以和方敏在一起的時候,心中甜蜜,又叫道:「敏哥,你不用再叫我好姑娘了,我知道自己是誰了!我知道自己是誰了!」

  她欣喜若狂,不由自主,手舞足蹈,又向後退了五六步,她上得峭壁之後,只不過向前走了丈許,乍見那只從大石背後透洞向她凝視的眼睛,已然不由自主向後退了六七步,這一高興,又向後退了五六步,已然來到懸崖的邊上,再退半步,就要整個人都跌了下去!處境之危險,無以復加。

  但是她自此時心情興奮,又面對著那只眼睛,想設法對付,竟然一點兒也不知道!

  定了定神,心想自己有利劍在手,那眼睛究竟是什麼人的,何以行事如此詭秘,非要問上一問不可,嬌叱一聲,道:「朋友,既已來到此處,尚不現身麼?」足尖一點,待要向前躍出。若她真是向前躍了出去,也可以免此一劫,可是正當她要向前躍出的時候,「轟」的一聲,那塊大石,突然向前倒來!

  峭壁之上,雖稱平坦,但水勢下瀉,總不免傾斜,那塊大石一倒,便向葉映紅滾動而至,葉映紅一驚,不由自主,又向後退了一步!

  這一步,便使她到了懸崖之外!

  等她覺出腳底一軟,已然踏空,急忙想要收勢之際,已自不及,只是身子向旁一側,剛好撞在瀑布之上,被瀑布的大力一沖,立即向下倒去,耳際仿佛聽到一聲尖厲已極的銳嘯,張口想講話,已然被水灌滿,知道自己被那瀑布沖下去,萬無生理,心中一陣如絞的難過,只是默默地叫道:「敏哥,我就是葉映紅,我就是葉映紅啊!你不用再叫我好姑娘了!」

  可是,方敏此時,離她千里,怎能聽得到她心中的呼聲?

  在葉映紅離開芙蓉尼,直去追那條人影之時,方敏在骷髏洲上,為山腹中那巨人所攫,已然奄奄一息,葉映紅來到大河源頭,又過了四天,難道方敏還未曾死去?若是沒有變化,方敏確是要應那巨人之言,成了一具乾屍,可是自葉映紅離開之後,骷髏洲上,卻又生出了不少變化!葉映紅一走,方敏自然再也聽不到她的聲音,方敏此時自知活不多久,在臨危之際,聽到葉映紅的聲音,雖然引起了一陣激動,但想起「好姑娘」一定是將《昆侖聖書》送到了溫婆婆的手中,再來找自己的,這個心願,總算了了,未曾辜負了六年來溫婆婆的撫育教養之恩,心中又平靜了下來。而且,自己只要答應那巨人一句話,便可以重生,但是若然答應了拜他為師,當然不能不替他在崆峒山揮雲老怪處將綠劍奪過,而這個巨人出山腹之後,又一定要尋當年仇人的子子孫孫報仇,這樣一來,更不知要傷害多少人,為眾人而死,總算值得,因此便索性閉目不語,靜待死神來臨。

  若是常人,或是武功稍差的人,這時候早已死去,但方敏一出世,他母親便磨著他父親淩霄子方仙,為他接撫增進功力,後來又服下了千年雪參,再加上魔母溫魂六年來的悉心調教,功力精絕,雖然迭受重傷,但生命卻特別的強,又過了兩個時辰,再睜開眼來,仍然未曾死得去!

  方敏不知道自己還要受多久的苦,不由得又長歎了一聲,忽然之間,覺得眼前一花,看到河灘之上,似乎有一高一矮兩個人。方敏絕對沒有想到會有人來搭救自己,因此絕不在意,重又將眼閉上,但一閉上眼,感到剛才朦朧中看到的,確是有兩個人,而並不是自己眼花看錯!

  一想到這一點,不禁又生出一線希望,再睜開眼來一看,那兩個人已然來到了石峰腳下,同時也已看清,不是別人,那高的一個,正是北天山七禽大俠馬算子,而矮小苗條的那個,卻是馮瑩!

  方敏一見這兩人來到此處,心頭不禁一陣高興,忙叫道:「馬大俠!馬大俠!」聲音雖然微弱,但馬算子和馮瑩兩人,已然聽到,抬頭看時,不由得吃了一驚,馮瑩見方敏已然形銷骨立,肩頭上卻被一隻大手抓住,那大手的手指,已有兒臂粗細,又是從山腰之中伸出來的,馮瑩未明底細,看來更是駭人,忙道:「師父,那大手是什麼玩意兒?」

  馬算子雖然名滿天下,見多識廣,但卻也不知在這骷髏洲的石峰之內,會有一個人禁錮著,而且那個人是自小便誤服了三蝮蛇的蛇血,以至當時全身腫脹之後,身子長得比常人大出三倍以上!心內也不禁駭然,道:「我也不知那是什麼,但看來方敏已為此手所制,咱們快上去看一看!」

  他們兩人,倶都中氣充沛,講話的聲音,方敏全都聽得清清楚楚,心中好一陣安慰。不消片刻,兩人已然一齊攀上了石峰。馮瑩在塞北三強莊外,初見方敏之時,心中已對他大有好感,那種好感,在一個少女的心靈之中產生,就極容易發展為情愫,而馮瑩對方敏,在後來也確然是生出了情意,也正因為這樣,才會在方敏初見尚金花,未知她的為人,而一見生情之際,會大鬧一番。馮瑩當然不知道方敏在離開了那古墓之後,已然和葉映紅感情激增,墜人愛河,因此仍是對方敏一往情深。此時離得近了,見方敏傷成那樣,而且面色賭黃,已將死去,不禁大是痛心,眼眶含淚,叫道:「敏哥,你怎麼啦?」方敏此時簡直連說話的力氣都已沒有,只是向她翻了翻眼睛。馮瑩更是心痛無比,毫不考慮,伸手一掌,便向抓住方敏肩頭的那只大手擊去。

  馬算子在一旁,早已看出事有蹊蹺,同時,他畢竟見識廣闊些,也曾聽說過早百餘年,在極北之處的一條大河附近,有一位武林異人隱居著,那人叫做「毒蛇聖君」。如今事隔百餘年,那毒蛇聖君,當然不可能還活著,但那只大手,可能和毒蛇聖君不無關係,方敏既然不是敵手,馮瑩當然也是一樣,一見她貿然出手,忙喝阻道:「阿瑩小心!」

  但馮瑩是出手解救心上人之難,那一掌似拍非拍,似切非切,去勢何等急驟?馬算子話剛出口,馮瑩一掌,已然擊中了那巨手的手背,只覺觸手滑膩堅韌,正感到自己如此大力的一掌,對方竟然毫無反應之際,突然山腹之中,一陣哄笑,那大手的中、食二指,也向上一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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