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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第十九回 比肩作戰小女俠情肝義膽

  馮瑩早已料定這一點,一頭撞出之勢,極是急驟,青昊子的伏魔杵一收,她就輕煙也似,在青昊子身旁掠過,一下子沖到了三風子的背後,順手握住了身旁的八仙桌腳,將桌上的兩副紫銅燭臺,抓在手中,徑使「九曲珠鏈」中的招數,「天女散花」,當頭壓了下去!那一副紫銅燭臺,少說也有三二十斤重,馮瑩又是拼命而來,再加她也不是庸手,三風子武功雖高,也不能不防,本來他一袖向方敏揮出,此時卻倏地收勢,自下而上,如長鯨噴水,倒噴上來,紫銅燭臺離他頭頂還有尺許,便被他捲住。

  馮瑩此時,為了要救自己心上人,早已豁了性命,一見右手燭臺被他捲住,左手燭臺,又疾向三風子腰間插去,被三風子左臂一格,格了開去,馮瑩就借著他左臂一格的大力,雙手一齊驟開,身形疾轉,撲向方敏而去!三風子料不到她突然有此一著,身子一側,想探臂去抓時,已自不及。那一面,龍吟子短劍一挺,直迎了上來,卻被馮瑩就地一滾,避了開去。這一滾,已然來到了方敏的腳旁,雙臂一伸,將方敏的雙腿抱住,叫道:「敏哥,快躺下!」方敏見她奮不顧身,一連闖過了度天子、摩雲子、青昊子、三風子和龍吟子的阻攔,才來到了自己身邊,心內大是感動,雖不知她令自己臥下,是何主意,卻也不忍拂她之意,連忙一個翻身,臥於地上,卻不料馮瑩立即一縱身,將他緊緊地抱住,道:「敏哥,你別動!」一面抬頭道:「你們誰要對他不利,可先殺了我!」講話之時,秀眼圓睜,正義凜然。

  昆侖六子不由得面面相覷,此時不比剛才,她只是將方敏的手握住,可以驟然點她穴道,令她鬆開,而且照她情形來看,就算將她趕走,她也一樣要來,本來,若她不是七禽大俠馬算子徒弟的話,六人倒也少了好些顧忌,但既知道她是故人門下,又怎能對她下毒手?可是,自從六年前,淩霄子自刎,昆侖派解散以來,方敏又是他們天涯海角,日夜搜尋的人物,斷無就此罷手之理,三風子長嘯一聲,道:「姑娘,此事事關重大,你若是一意執拗,我們無法再徇情了!」

  方敏也道:「馮姑娘,你快鬆手!」他雖然對馮瑩的好意,銘感五中,但同時卻也感到極不自然,因此才如此說法。馮瑩卻低聲道:「傻瓜,我一鬆開你,他們便要對你下毒手了!」方敏道:「哪怕不至於如此吧,他們還要問我話呢!」馮瑩抬頭一看,只見六人已一齊散了開去,問道:「你所說可是真的?」方敏道:「當然,他們剛才還問我這所巨宅的密室在什麼地方,可笑我第一次來到這間怪屋,哪知什麼密室不密室!」三風子此時也回過頭來,道:「姑娘你待人的俠義之心,我們六人都佩服之至,但是你可知此人如今已在旋風島門下,再不下手,將來武林之中,便永無寧日了麼?」

  馮瑩「呸」的一聲,抗聲說道:「既然你們自以為有理,何不照家師所言,約個日子,聽憑武林公斷?」

  三風子苦笑一下,道:「姑娘,其實個中原委,連令師都不明白,本派私事,怎能聽憑武林公斷?」

  馮瑩道:「你剛才已知他是旋風島門下子弟,如何還說和他的糾葛是貴派私事?」

  三風子一怔,道:「姑娘稍待片刻,待我們商議一下。」六人走向一角,低聲商議起來。馮瑩知道他們絕不至於突施偷襲,便翻身躍起,拉了方敏的手,道:「敏哥,你是怎麼和他們遇上的?又怎麼會來到此處的?」

  看官,方敏自從和馮瑩分手之後,已然打定主意,到雲南昆明筇竹寺羅漢堂中去走一遭,看看母親生前所留四句遺言,所指示藏《昆侖聖書》的地點,和那地方有無關係,作書人前文已有交代,如何他會碰上昆侖六子,又被昆侖六子認出是他們六年來所要尋找的人的呢?其中仍有一大段情節,需要補敘,而且需從頭在葉映紅在洞庭君山,遇到了旋風島的溫婆婆,被溫婆婆嚇走以後開始敘起,方不致錯亂,只得暫且按下了神秘的紫色巨宅中,昆侖六子和馮瑩方敏,究竟如何了結一事,暫且不表。

  且說葉映紅趁著方敏和霹靂子石雷在洞外對答之際,和溫婆婆兩人,將七隻鐵箱,一起扭開,取出箱中的物事,葉映紅也不知道有什麼用處,只是帶在身邊,再聽得腳步聲傳了過來,似是方敏已然返回山洞,溫婆婆已然身形展動,向山洞深處躥去,便也跟在後面,開始時,還覺出有人行動的消息,但片刻之間,已然不知溫婆婆去了何處。葉映紅因聽得溫婆婆說白骨神君就在附近,未曾離去,而溫婆婆臨走時,又叫她將面上所戴物事取下,以免生出事來之語,因此她跑了一會兒,便伸手在面上一抹,已多了厚厚的一副面具在手,不一刻,便已然走出了山洞,剛好一道清溪,橫在眼前,溪旁垂柳數枝,風景幽麗已極,葉映紅想起和方敏在山洞之中相處六日,結果卻自己不告而別,連道別一聲,皆在所不能,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在小溪邊上,揀了一塊大石,坐了下來,順手摘了一根柳枝,去撩撥溪水,心內亂糟糟地,也說不上是在想些什麼事情。

  那道小溪,溪水清澈無比,她臨溪而坐,全身皆倒映在水中,她也怔怔地望著溪水中自己的身形,那是一個美麗清秀得不類人間應有的臉龐,無論是口、鼻、眼、眉,全都有一股說不出來的美,連她自己也感到了自己的美麗。咦?葉映紅不是奇醜無比的女子麼?但看官想必也已明白,她所以看來奇醜,是因為戴上了面具之故,而那個使得她看來醜陋無比的面具,也是一件武林至寶,乃是滇南高黎貢山特產,三眼葛蝟的腹皮所制,堅韌無比,尋常刀劍,劃之不破,稱作「葛蝟蓋」。若是戴上了「葛蝟蓋」,頭部大穴,就算被人點中,也是不怕,與高手過起招來,要占好多便宜。

  葉映紅因為生得美貌已極,反覺得扮成如此醜樣,大有趣味,因此幾乎曰夜俱都戴著「葛蝟蓋」,當然,能夠瞞得過方敏和白骨神君,但卻無法瞞過旋風島溫婆婆的一對眼睛,而且,她那玲瓏清脆已極的語音,也無法改變,使人一聽她講話,便感到她是一個千嬌百媚的少女,而事實上,也的確如此!她對著溪水,怔怔地坐著,心中暗想,自己對方敏,是有了極為奇異的感覺了,那種感覺,究竟算是什麼呢?她以柳枝輕輕地打著水,自己問著自己。當然,她得不到答案一一併不是得不到答案,而是她心中明知道答案,但卻沒有勇氣去想它!

  她呆呆地坐了好久,才聽得有人走過來的聲息,抬頭一看,是一個身材高瘦,青滲滲面皮,書生打扮的一個人,正是白骨神君,望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白骨神君卻停了下來,輕叱道:「女娃子,你可曾看到一個奇醜無比的女子,在這裡走過嗎?」

  葉映紅心中暗暗好笑,搖了搖頭,逼粗了喉嚨,道:「未曾見到!」

  白骨神君一轉身,大模大樣地走了開去,葉映紅剛松了一口氣,又注視小溪流水之時,突然從溪水的倒影中,發現白骨神君,已然轉回身來!

  葉映紅心中暗暗吃驚,但是卻不動聲色,仍是注視著水面,慢吞吞地以柳枝去打溪水,只聽得白骨神君隔老遠問道:「女娃子,你是何人門下?」葉映紅道:「我是東洞庭派,三湘神龍宋三開的再傳弟子!」她本來將自己講得微不足道些,好令白骨神君不加注意,念頭想的倒是不錯,可是她卻沒有想一想,像她那樣清秀入骨,美麗非凡,而又神儀瑩朗,雙目精光內蘊的人,三湘神龍宋三開做她的徒弟都不配,怎麼會是宋三開的再傳弟子?瞞瞞旁人,或者還可以,白骨神君究竟是宇內四邪之一,非同小可的人物,如何瞞得過?他冷笑一聲,道:「女娃子你還是講實話的好!」話才入耳,葉映紅只覺一陣勁風掠過,白骨神君已然站在自己面前。她知道此時萬萬不可露出一點慌張之態,微微抬起頭來,道:「我講了什麼謊話啊?」白骨神君又向她看了一眼,「磔」的一聲怪笑,右手緩緩抬起。

  葉映紅覺出不好,一面仍是慢條斯理地以柳枝拍打著溪水,一面也已經將真氣貫在、右臂,準備不等白骨神君發作,便給他一柳條,驟出不意,只怕他也經受不!住。但是又想可以不發作,最好還是不要發作的好,心中猶豫不定,白骨神君右掌,離她頭頂,已不過兩尺,雖然略停了停,但是卻又迸出一陣怪笑,倏地向下一沉,沉下三寸。葉映紅自小就在紅掌祖師門下,知道宇內四邪中的人物,個個有己無人,聽白骨神君的獰笑聲,分明已經準備不論自己是誰,卻也要將自己斃於掌下!心知再不動手,便難免吃虧,抬起頭來,道:「你是誰啊,可是——」才講到此處,手中柳條,「刷」的一聲帶起一溜水花,劈面揮了過去,同時,左手在石上一按,捷逾猿猴,向後疾退出去!

  這一下,來得極是突兀。白骨神君因迭遭葉映紅戲弄,心中已是怒極,明知葉映紅受傷之後,不可能走出太遠,因此六七天來,一直在附近巡弋,但卻始終沒有發現葉映紅。此時,眼前雖然是一個如仙女下凡似的美麗少女,和葉映紅沒有一點相似之處,但是他卻著實疑心她的來歷,已準備將她一掌擊斃,但卻又見她根骨極佳,自黑天童勾生生死後,自己變成了沒有傳人,心中又起了個收她為徒之念。因此,這一掌才遲遲蓄勁不發,卻便宜了葉映紅,得以驟然發難。

  白骨神君武功雖高,但兩人相隔,近到了極點,葉映紅一柳枝揮了起來,白骨神君連個退避的機會都沒有,「叭」的一聲,便被抽個正著。雖則他內功精純,真氣鼓蕩,全身堅逾精鋼,不要說一條柳枝,就算是一條軟鞭,也不能奈何他,但他自從橫行江湖以來,卻未曾吃過那麼大的虧,那一掌掌力,疾吐而出,「砰」的一聲,擊在葉映紅剛才所坐的那塊石頭之上,石屑紛飛,可知他這一掌力道之大。

  葉映紅雖然是立即翻身而出,但是白骨神君掌風所及,至少也有丈許方圓,葉映紅剛躍出,便被白骨神君掌力牽動,再要躍起,已然不及,連忙著地便滾,但是剛滾出十餘丈去,白骨神君,已然趕到,所過之處,野草紛飛,一些矮小的灌木,紛紛摧折,聲勢之猛惡,見所未見。葉映紅暗叫糟糕,這下子怕走不脫了,索性不再滾動,伸手入懷,握住了寒玉匕的柄,打定了一拼死活的主意,眼看白骨神君擊出一陣勁風,已然撲到,忽然對面也是一股大力,撞了過來。

  葉映紅回頭一看,嚇了老大一跳,原來是一棵粗可三握的柳樹,連枝帶根,挾著雷霆萬鈞之勢,勁風轟轟發發,直撞了過來。葉映紅一見便看出有了功力極高的人,從中相助,連忙趁機在兩股大力之中,逸了開去,只聽得身後「蓬」的一聲響,白骨神君怪叫一聲,回頭一看,只見白骨神君雙掌緊緊地抓住了那棵柳樹,向後踉蹌退出幾步,大聲叫道:「哪一路朋友,在這裡裝神弄鬼?」葉映紅心中也莫名其妙,不知是哪一個高手,對自己出手相助,心內著實感激。

  正在發呆,只聽得半空中一個極為慈祥的老婦人聲音道:「是我在這兒裝神弄鬼!」

  葉映紅抬頭一看,只見一大棵柳樹的樹巔之上,一個老婦人搖搖晃晃地站著,像是隨時可以跌下來一般。試想,柳樹頂梢,何等細弱,她竟能站在上面,輕功之好,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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