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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本來,馮瑩已然立即要和她動手,但一聽她問出這句話來,想起自己之所以會誤打誤撞,闖進這所巨宅之中,遇到了那麼許多不可思議的怪事,全是和追尋師父有關。自己到貴陽城中,本來是想尋方敏的,但是卻見到師父像是在追趕人一樣,竟施展輕易不用的絕頂輕功,「乾坤大挪移法」,在人叢中穿來插去,因此才追了上去,想問個究竟,怎知未曾找到師父,卻來到了這所巨宅之中,葉映紅如此問法,難道是知道師父這樣著急,是在做什麼事嗎?

  因此將氣收了好些,道:「不錯,我師父正在貴陽城中,你——」她本來想問:你可知道他在做甚?但一個「你」字才出口,葉映紅便是一陣嬌笑,笑聲如銀鈴也似,在半空中尚自蕩漾未絕,便聽得她道:「難怪馮姑娘如此膽大,屢次想尋人動手,原來是仗著自己師父,也在貴陽城中!」

  此言一出,馮瑩方知上當,又被她調侃了一番,心中怒氣,再也忍受不住,何況對方本是黑道上窮凶極惡的血手印紅掌祖師之徒,就算行事任性些,師父也不一定責駡,冷笑一聲,道:「想不到宇內四邪之一的門人,只知道作口舌上的打算!」

  一言甫畢,九曲珠鏈仍是一招「珠光三隱」,疾襲而至!這一次,和上次雖然同是一招「珠光三隱」,但聲勢卻已然大不相同。那一招之中,原有九個變化,每一個變化,皆是九曲珠鏈,連閃三閃,其間虛虛實實,不可捉摸。上一次,那三閃皆是虛招,一發即收,而此次,則是二虛一實。九曲珠鏈兩閃過後,第三下如同閃電也似,直點到葉映紅胸前的「期門穴」。

  ▼第十八回 美醜雙娃珠鏈勇拼寒玉匕

  葉映紅像是認准了馮瑩這一招,一定是兩虛一實一般,前兩下九曲珠鏈,帶起極為勁疾的劈空之聲,在她身旁呼嘯而過,她竟然一動也不動,直到第三下,才突然一扭身,九曲珠鏈一下走空,她左臂打橫一格,雖然未和馮瑩的右臂相交,但是在刹那之間,竟將馮瑩九曲珠鏈回收之勢封住。這一招,招式實在極為簡單,但葉映紅卻使得恰到好處,身形步法,時間方位,分毫不差。馮瑩不禁暗吃一'驚。葉映紅右手一探,已逵抓她的手腕。馮瑩一見她探手抓自己右腕,心中一動,想起剛才在大廳內,黑暗之中,自己躍上八仙桌,和一人交手時,也是一鏈揮出,便腕上生風,有人來抓自己手腕,和如今的情形,一模一樣,急忙將無名指、中指和食指一松,只以大拇指捏住了九曲珠鏈,三隻手指,一齊向外彈出,反彈葉映紅的脈門。

  葉映紅知道這一抓若是再抓了上去,脈門反要被人彈中,手向後一縮,馮瑩趁機手一橫,三指雖未彈中對方的脈門,但手背卻和葉映紅的手背,碰了一下,只覺得豐腴滑膩,雖在匆遽之中,也可以知道是在大廳中所觸的少女的手,心中一怔,向後一步退出,失聲叫道:「原來是你!」她這「原來是你」四字,來得極是沒頭沒腦,但葉映紅卻知道她已然認出剛才在大廳內,八仙桌上,和她動手過招的是自己,一笑道:「不錯是我!你已然領教過血手印紅掌祖師門下的武功了,剛才不知是馮姑娘大駕,下的手重了些,姑娘可有跌痛?」

  馮瑩心中,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心忖剛才在八仙桌上,雖曾和她對了一掌,自己跌下八仙桌來,但在黑暗中,也聽得「砰」的一聲響,分明她也一樣跌下八仙桌去,也許比自己跌得還要狼狽,現在她卻來嘲笑自己,冷冷地道:「跌得還好,並未撞倒了家什!」葉映紅拍手道:「馮姑娘當真不錯,原來我也跌了下去,你也聽到了!」葉映紅竟自承也曾跌下桌去,馮瑩反倒無話可說。

  她既已知道眼前這個叫葉映紅的醜女子,就是在大廳中和自己動過手的那個女子,自然也知道自己武功,和她不相上下,因此倒也不急於動手,問道:「剛才除你而外,大廳中還有些什麼人?」葉映紅道:「那可不能和你說,你不是要動手麼?」身形展動,竟然疾撲而前,捲起一陣旋風,左右雙手,五指蜷曲如鉤,等到馮瑩明白過來時,已然抓到了面門!

  看官!馮瑩武功,和葉映紅既然不相上下,何以葉映紅突施偷襲,雙手已抓向馮瑩的面門,馮瑩方始覺察?一則,馮瑩剛才連連逼葉映紅動手,盛氣淩人,葉映紅皆不動聲色,因此馮瑩便想不到她會突然出手。二則,各門各派的武功,皆有其一定的特點,所謂功力悉敵,乃是指內功相若而言,像北天山老少神醫馬算子所傳的武功,便是以內力精純,七禽身法輕功絕頂而為長處,而血手印紅掌祖師,號稱「活閃電」,其行動之敏捷,出手之快,天下武功,無出其右者。

  葉映紅既是突施偷襲,馮瑩當然易為所趁!當下馮瑩一見對方雙掌已然抓到了面門,知道這一招要避過,尚是不難,但是如果對方一連施幾招殺著的話,卻要連處下風,鬧得不好,便要吃虧!因此刹那之間,已有了主意,不但要避過對方這一招,而且要避免以後接連幾招之中,吃她的虧!本來,葉映紅既然是向她面門抓來,她只要上身後仰,使一個鐵板橋,便可避過,但卻只是避開這一招而已,對方可以趁你身子尚未挺直之時連連進招,逼得你手忙腳亂,因此馮瑩便不使鐵板橋,百忙之中,足尖一點,一式「鶴飛沖天」,身子筆也似直,淩空拔了起來。

  這一式「鶴飛沖天」,便是絕頂輕功,七禽身法中的招式,拔起之時,不但身子不曲,連雙腿也未見伸曲,單憑一口真氣,硬將身子提了起來,葉映紅雙手來勢雖疾,馮瑩一拔起之後,卻也抓不到她的面門,十指只在她胸前,「刷」的掠過,「嗤」的一聲,將衣服撕下寸許寬的一小條來。

  馮瑩見自己陡行險著,果然將她那麼突如其來的一招避過,心中一喜,雖然覺得在葉映紅將自己胸前衣服,撕破一條之時,懷中還似被硬物碰了一下,但一則穴道未有被封的跡象,二則真氣依然運轉自如,並未受傷,心急進招,只是心內略奇了奇,便自放過,人在半空,又是一式「狐雁回翔」,身子一橫,右腕疾翻處,九曲珠鏈閃起團團晶光,一招「天女散花」,已然當頭壓下。

  從葉映紅突然出手,抓向馮瑩的面門,到馮瑩使出那一招「天女散花」,其間相若,只不過是電光火石般,一眨眼的工夫,葉映紅不由得喝一聲彩,叫道:「好輕功!」身子向旁,疾逸而出。

  兩人動手之處,本是在那愛紫亭之旁,葉映紅一逸開去,便又躍到愛紫亭中。馮瑩一招不中,身形疾落,一個起伏,追了過來,人尚未到,先自「呼」的一掌,向愛紫亭的柱子擊去!

  馮瑩因為剛才一個不防,幾乎吃了葉映紅的大虧,因此這一掌,下得力道甚大,存心將亭子擊坍,好令葉映紅在亭子倒坍,磚石紛飛中,防範不及,使自己容易進招。葉映紅雖然機靈無比,但卻未曾料到馮瑩有此一著,馮瑩也知眼前這個醜女子,和千芥大師之徒尚金花大不相同,尚金花只知一味嬌縱蠻橫,實則是個沒有多大心機的人,所以一和馮瑩動手,不但武功不濟,口舌上更是吃虧。但葉映紅卻在紅掌祖師門下,所接觸的三教九流江湖人物,比馮瑩更多,一張嘴更是油滑,馮瑩反顯得不是對手。而且葉映紅的武功,和尚金花也不可同日而語,因此兩人這一番相鬥,互有長短,卻是勢均力敵。

  馮瑩一掌,齊齊正正擊在亭子的柱上。那愛紫亭的柱子,雖然是紫色的石柱,但是因為那亭子造得極是玲瓏精緻,因此亭柱並不很粗,給馮瑩用力一掌擊了上去,「轟」的一聲響,立時斷折。

  柱子一斷,亭子自然也坍了下來,這下子輪到葉映紅猝不及防,衣袖揮處,兩股勁風,激射而出,將向頭頂壓下來的磚石,全都擋開。馮瑩揮掌擊柱,目的就是要葉映紅去格開自上而下,如亂雹也似落了下來的磚石,好容她趁隙進招,一見事情發展,全和自己想像一樣,左掌一搖,將面前的碎磚石,盡皆逼開,趁葉映紅雙掌上翻之際,九曲珠鏈一招「老蚌含珠」,四五尺長,晶光閃耀的一條九曲珠鏈,挾起「噓」的一陣勁風,直向葉映紅胸前「璿璣穴」點到。

  那「璿璣穴」在「華蓋穴」之上,和華蓋穴同是胸前兩大要穴,隸屬「手太陰肺經」。

  馮瑩上次出手,點的還只是對方的「期門穴」,此次已改點「璿璣穴」,可知她心中,怒氣又增加了幾分,存心令葉映紅身受重傷了!

  葉映紅正在雙臂揮舞,將向下壓來的磚石揮開,猛地裡覺出勁風已襲到胸前,她在血手印紅掌祖師門下多年,已得乃師八分真傳,應變極快,雖無兵刃在手,卻順手抓了兩塊磚頭在手,左手一用勁,將手下磚頭,捏成了十七八塊,向上疾揚而起。那些磚頭,雖然只有寸許見方大小,但經她內力貫足了,卻是力大無比,竟將迎頭壓下的一塊巨石,阻了一阻。而右手倏地一沉,那塊磚頭便迎向馮瑩的九曲珠鏈而去,「錚」的一聲,兩件物事相交,葉映紅真力一收,趁機向後躍了開去。

  馮瑩還想追上前去時,「轟隆」一聲巨響,整座愛紫亭,全都坍了下來,將她的攻勢,在無形中阻了一阻。向旁躍出,定睛一看時,葉映紅停在七八尺開外,尖聲喝道:「姓馮的,你竟敢毀了我姐姐未曾住過的大廈,你還要命不要?」

  這葉映紅容顏雖然醜陋,而講話的聲音,卻和一個千嬌百媚的少女一樣,這兩句話,卻是尖厲已極,可見她心中實是暴怒。馮瑩不知道對方心中,對這所巨宅的感情,極是複雜,其中還包括了對自己從來也未曾見過面的親骨肉的懷念。而葉映紅為人,雖然心地甚好,終是紅掌祖師門下多年,耳染目熏行事總不免帶上幾分邪氣,愛紫亭一倒,大怒之下,將這三分邪氣,盡皆激發,已存心和對方拼個你死我活,不管對方是什麼來頭!一聲怒叱之後,身形一矮,突然滑向倒坍的亭子旁邊,雙手一抄,抄起兩捧碎石,沒頭沒腦地向馮瑩揚了過去。那兩大捧碎石,手勢極為勁疾,漫空皆起異聲。馮瑩一見情勢猛惡,也不敢怠慢,九曲珠鏈舞起團團寒光,將全身護住,只聽得「錚錚錚」,密如連珠地一陣響,兩捧碎石,盡皆被馮瑩的九曲珠鏈砸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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