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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從顧不全伸手抱住白棗兒,雪娘突然出手,以一枚暗器打脫了顧不全手中的兵刃起,到這時,金不嫌吐血,譚盡尖叫,可以說只不過是電光石火間的事,粉面玉郎君只不過向前跨出了兩步而已!

  正由於變故發生得實在太快,抱住了白棗兒的顧不全,陡地一呆,而就在他一呆之際,雪娘在拍了譚盡一掌之後,早已縮回手來,伸指一彈,青蔥也似的纖指,彈在顧不全的臂彎之上。

  顧不全只覺得臂彎一麻,不由自主,鬆開了手來,他是抱著白棗兒的,一鬆手,白棗兒自然向下跌了下來,發出了一擊驚呼,但是隨即雪娘衣袖一拂,已將白棗兒捲了起來,又抱在懷中,白棗兒「咯咯」地笑著,道:「雪娘,真有趣,真好玩!」

  在客店房中,幾個高手,那樣的生死搏鬥,在任何成年人的眼中著來,都會冷汗直淋,緊張得屏住了氣息的,可是在白棗兒的幼小的心靈看來,她卻全然不知道那幾個大人是在幹什麼,只覺得有人忽然將她抱過來,又忽然將她接過去,實是有趣之極!白棗兒那樣說,雪娘也跟著笑道:「真是有趣得很,好玩得很!」

  顧不全在手臂一麻,被雪娘又將白棗兒接了過去之際,還想立時撲向前去,再拚了命不要,硬將白棗兒自雪娘的懷中,奪了過來的。

  可是,就在他一提腿,想要向前邁出一步之際,他臂彎處的那陣麻木之感,正在迅速擴大,突然之間,全身皆麻,顧不全這一驚,實是非同小可,身子向前一傾,「咕咚」一聲,栽倒在地。

  他身形又高又大,猝然之間,手舞足蹈,栽倒在地上,白棗兒哪知就裡,又鼓著小掌,大聲笑了起來,而這時,粉面玉郎君也已到了雪娘的身邊,喘著氣,道,「行了,我們快走吧!」

  他拉住了雪娘的藕臂,可是仍不免向著嘻大了嘴,笑得兩眼成一道縫的白棗兒,忍不住道:「哈,這小女娃兒,倒真是有趣!」

  雪娘微笑著,她看來仍是那樣美麗,媚人,誰也想不到這樣婀娜多姿的一個少婦,竟會在一眨眼之間,對付了武林之中三大高手。

  雪娘笑著,略揚了揚頭,道:「譚大俠,你中了我一掌,還有半個月可活,你就趁這半個月,多喝點美酒,醉上十來天,也不枉了一生!」

  醉而不俠譚盡,這時身子正僵立著,在不住地發著抖,他中了一掌「紫氣摩雲掌」,在現時而言,根本不痛不癢,毫無感覺,但是任何人,一想及自己在半個月之後,便會受盡痛苦而死,怎能不站著發呆,「紫氣摩雲掌」被稱為「天下第一毒掌」,倒不是它毒性最強,而是它在擊中了對方之後,要在半個月之後,毒才發作,以前,有不少中掌之人,未到半個月,便受不住刺激,而如瘋似狂,自戕而死!

  雪娘又發出了一下銀鈴也似的笑聲,望著顧不全,道:「大個子,這次,你真是義無反顧了,我剛才那一指,已彈斷了你足少陽經,你顧不全,自此又可以多了一個外號,叫做顧拐子啦!」

  顧不全只覺得左腿之上,隱隱作痛,不禁滿頭大汗!

  雪娘發出的笑聲,輕盈動聽,真像是出谷黃鶯一樣,可是這時,在金不嫌、顧不全和譚盡三人的耳中聽來,這種美妙動聽的笑聲,實在比鬼哭神號更可怕,雪娘一面笑,一面身子向後,退了開去,粉面玉郎君和她一起退出,轉眼之間,那種笑聲,越來越遠,終於聽不到了!

  直到雪娘的笑聲早已聽不到了之後,好久,好久,客店房中的三個人,還是一聲不出,一動也不動。

  三人之中,最早有了動作的是顧不全,他一手按在地上,撐起了身子來,可是他一條左腿,軟得像是棉花一樣,一點力道也沒有,才一站起,立時身子向左一側,又跌倒在地。

  他又撐著身,站了起來,用右腳向前跳出了幾步,來到二門前,用力一扯,將門扯了下來,一掌劈下,在門上劈出了一塊五尺來長的木板來,支著木板,一拐一蹺,向外便走。

  顧不全一聲不出,便向外走去,金不嫌立時叫道:「顧不全,你到何處去?」

  顧不全身形一凝,他並沒有轉過身來,是以也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如何,但是顧不全寬厚的背脊,卻在不斷地抽搐,可見他的心中,實是痛苦之極!

  金不嫌喘著氣,又問道:「你到哪裡去?」

  顧不全的聲音,嘶啞得像是破鑼一樣,難聽之極,他說的話,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齒縫中,直迸了出來的道:「找一個地方去死,哪裡去!」

  金不嫌掙扎著站了起來,他口角不斷有鮮血流出,這時一站起,流出的鮮血又多了些,他道:「要死,哪裡不好死!可是我們還死不得。」

  顧不全背脊扭動得更厲害,金不嫌又道:「我們是為了白棗兒,才落到如今這一田地的,反正拚著一死,為什麼不再想想辦法?」

  金不嫌的話才一出口,顧不全突然仰天大笑了起來,他雖然是在笑著,但是發出來的聲音,卻分明是號哭之音,而且,兩行熱淚,自他的雙眼之中,疾湧了出來!

  金不嫌的話,顧不全不是未曾想到過,但是,他們三個人,一點也未曾受傷,尚且落到了這等田地,如今一個身受內傷,一個等於斷了一條腿,一個簡直就是等死了,還有什麼辦法可想?顧不全的心中實在是難過到了極點,才會那樣哭笑不分的。

  金不嫌和譚盡兩人,面上的肌肉,也不斷地抽搐著,金不嫌緩緩轉過頭,向譚盡望去。

  他向譚盡望了片刻,一掀衣襟,在腰帶下,解下了一柄金晃晃的鑰匙來,那鑰匙來,那鑰匙之上,還鑲滿了寶石,他苦笑了一聲,道:「譚大哥,這個給你!」

  譚盡面如死灰,口唇頭動著,好一會,才說出了四個字來,道:「這是什麼?」

  金不嫌道:「這是我莊上的總鑰匙,你持著它到我莊上去,總管一見,就知道你是我差來的,我莊中金山銀山,煩你替我散了,莊中地窖中的美酒,隨你怎麼喝,也夠你喝上半個月了!」

  譚盡的手發著抖,慢慢地伸了出來,金不嫌替他作了那樣的安排,他在臨死之前的半個月,可以說不會再有什麼大的痛苦了,他本就嗜酒如命,如今可以在爛醉如泥中死去,倒也是一件賞心樂事。

  他的手已伸了出去,手指已快碰到那柄金鑰匙了,可是,突然之間,他卻縮回了手來,厲聲道:「誰說我要喝醉了來等死?」

  譚盡中了一掌,半個月之後必然死去,但是現在,卻是絲毛無損,那一聲大喝,真氣充沛,直如半空之中,響起了一個霹靂一樣,金不嫌內傷極重,又恰好在他的面前,被他一聲大喝,震得身子一晃,跌倒在地。

  譚盡看到金不嫌跌倒,才呆了一呆,道:「你傷得如此之重,還是回莊上去養傷吧,將顧大個子帶了回去,他斷了一條腿,也得讓他享享福,由我一個人,拚了早死幾天,也得盡盡力!」

  顧不全霍地轉過身來,厲聲道:「誰說我要享福?要去,大家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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