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倪匡 > 血雷飛珠 | 上頁 下頁
二一


  謝英傑在那一刹那間,不由自主,自心底發出了一下絕望的呼叫聲來。他那一下呼叫聲,聽來十分短促,當他的叫聲完畢之後,忽然聽得少堡主,也發出了一下怪異之極的叫聲來,緊接著,少堡主的雙眼,突然閉上,慘白的臉上,少不了綠幽幽的兩點金光,看來更是駭人。

  謝英傑的身子,禁不住在劇烈地發著抖,緊接著,只見少堡主那張慘白的臉,在黑暗之中,漸漸消失,就像是冰塊放進了水中一樣,轉眼之間,只剩下了一隻白色的鼻子,又轉眼間,連白色的鼻子也看不見了,那情景實是詭異之極,看得謝英傑毛髮直豎,根本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當少堡主的整張臉,盡皆不見之後,只聽得「咕咚」一聲,有人倒地,再接著,便是一陣濃重而急促的喘息聲,起自身邊。

  當少堡主那張怪白的臉,在一點接一點,在黑暗中消失之際,謝英傑的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直到這時,他才陡地想起,在黑暗之中,什麼都看不見,單單只看見一張臉,自然是因為少堡主的臉色特別慘白之故,而他的臉,在黑暗中消失,也不是真正的消失,一定是他的臉色起了變化,所以在黑暗中看不到之故。謝英傑絕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求生的本能,使他立即感到自己有了一線生機。

  他一想到了這一點,全身力量陡生,雙手一按,身子一挺,一躍而起,居然直立了起來,當他直立之後,雙腿仍在不住發著抖,膝蓋骨相碰,不住地發出「得得」的聲響來,但只要再略定定神,他就可拔腳飛奔!也就在這時,黑暗之中,濃重的喘息聲,似乎越來越甚,夾雜在濃重的喘息聲之中,居然是少堡主斷斷續續的聲音,道:「你……別走,你……」

  謝英傑剛才雖然曾聽到有人倒地之聲,但是絕不敢希望突然跌倒在地的會是金虎堡的少堡主。因為,自從他在金虎堡之中,第一次接受警告起,直到現在為止,所看到的少堡主,武功之高,實在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別說謝英傑自己,就是謝英傑可以想得出來的武林高手之中,似乎也沒有可以與之一較高下的。

  這時,斷續的語聲,喘息聲,這一切,都表示少堡主已經倒在地上。

  謝英傑的心中亂到了極點,他閃電般想到的是,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他發出了一下尖叫,一抬腳,一步便跨了出去,緊接著又跨第二步,他雙腿還在發抖,跨得又實在急了些,黑暗之中,看不真切,不知絆到了什麼東西,才跨出了兩步,「叭」的一聲,便跌倒在地。

  謝英傑一跌倒在地,也不爭著爬起身來,手足並用,疾向外爬去,一口氣爬到了破廟門口,才站起來,卻再也無力去開廟門,只是倚著門喘氣。而在那時,黑暗中濃重的喘息聲,也越來越甚,謝英傑全身汗出如漿,用力推開了堵門的大石,一伸手,將門拉了開來,一陣清風吹來,他的身子,向著廟門之外,直撲了出去,又跌倒在地,接連又向外反爬了幾步,又伏在地上,不住地喘氣。

  這時候,若不是謝英傑實在太緊張,全身神經,就像繃緊了的弓弦一樣,他實在是可以拔腳向前飛奔的。但是他卻實在不能相信,自己居然從少堡主的手中逃了出來,他伏了片刻,才又掙扎著站起身,起身之後,又禁不住回頭看去。

  剛才,廟堂之中,一片漆黑,這時門已被拉開了半邊,月色明亮,映了進去,他一眼就看到地上蜷著一個人,那人的身子蜷得極緊,還在不住顫動,看那情形,就像是他剛才受了「分筋錯骨」之術,痛苦無比一樣。而那種濃重的喘息聲,也正是由這個人所發出來的,謝英傑本來是準備看上一眼就走的,可是一看到這種情形,揉了揉眼,再定睛看去,雖然看不到臉,那蜷在地上的人,不是金虎堡的少堡主是誰?

  謝英傑的心中,實是疑惑之極,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也就在此際,只聽得少堡主又發出了斷續的聲音,道:「你……別走……這一次……我……發作得厲害,藥就在……我懷中……」看蜷成一團的少堡主的情形,像是一面在說話,一面勉力想轉過頭來,可是卻又在所不能,以致他全身骨骼,都發出「格格」的一陣響來。

  謝英傑竟是十分機靈的人,雖然那樣的處境之下,他再聽得少堡主斷斷續續,講了那幾句話,心中也有點明白了。

  他立時想到,少堡主一定是有著什麼極其厲害的怪病,平時雖然武功蓋世,但是一發作起來,卻是不可收拾。連自己伸手往懷中取藥的氣力都沒有。

  他又立時想到,這種怪病,一經發作,既然如此之甚,那麼,若是不及時吞服藥物,一定會性命不保,他更想到,金虎堡少堡主一死,等於自己去了心腹之患,這實在是意想不到的好事。一想到這裡,他立時轉過身去,只聽得少堡主發出一下淒厲的叫聲,道:「快來。」

  謝英傑的身子,陡地一震,這時,他心中實在是亂到了極點,他要救少堡主,只不過是舉手之勞,要由得少堡主病發身死,也只消拔腳奔逃就可,但是他卻不清楚自己該如何做才好。

  少堡主厲聲一叫,他又不由自主,轉回身來,只見少堡主的身子,蜷得更緊,全身骨節所發出來的「格格」之聲,也像是爆豆子一樣,謝英傑只呆了極短的時間,便大步走回了破廟之中。

  他剛才在猶豫不決,一進了破廟之中,行動卻快得出奇,一俯身,看到少堡主的一張臉,漲得血似紅,緊閉著雙眼,一雙手卻交叉放在胸前,少堡主的身子,蜷成一團,謝英傑想在他的懷中取藥,非將他雙臂拉開不可,可是謝英傑一伸手間,少堡主的雙臂,卻像是生鐵鑄成一樣,拉之不動。

  謝英傑無法可施,只得用力一扯,扯開了少堡主的衣服,才能自脅下伸手進去。

  謝英傑才一伸手進去,便不禁陡地一怔,他伸手觸及少堡主的胸脯,只覺軟綿綿的,無論如何,那絕不是男人的身體。然後,他眼看少堡主的臉,越漲越紅,看來已不能再耽擱了,他手再貼胸伸向前,抓到了一隻玉瓶,也管不得對方是男是女,抓出了玉瓶,伸手扳開少堡主的口,打開玉瓶,便將玉瓶中幾顆翠碧色的藥丸,一起傾了進去,再托上了少堡主的下額,又向後退了開去他退到了牆前,倚牆站定,不住地喘氣,心中似是一片混亂。

  他剛才輕而易舉地救了一個人,在他出手取藥,救人之際,他根本未及想到其它,直到此際,他才全身冒著冷汗,想到自己可能做了一件大錯事。但是想來,天下當無自己才將人救轉,被救的人,便要取自己性命之理,而他剛才,也是由於一念之間,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才奔進廟中來的。

  謝英傑貼牆站著,只聽得少堡主的喉際,響起了一陣「咯咯」聲,接著,他蜷曲的身子,已經慢慢舒展了開來,不消片刻,已變得直挺挺的躺在地上。

  這時候,在月色之下,只見他的面上紅色,在漸漸消退,眼皮也在不住地顫動。又過了片刻,面上的紅色褪盡,又越變越白,變得和以前一樣,像是搽了不知多少重鉛粉一樣,雙眼也睜了開來。

  少堡主雙眼一睜開,立時一躍而起,行動快絕,一躍起之後,身子向後一縮,縮進了一個黑暗的角落之中,謝英傑看去,又只可以看到一張慘白的臉。

  當少堡主一躍而起的時候,謝英傑還曾想到逃走,可是他的身子卻一動也沒有動過,因為他看到對方的身形,已如此靈活,他知道自己是逃不出去的了。

  他只好站著不動,望著黑暗之中少堡主那張詭異絕倫的臉,少堡主也望著他,雙眼在暗中閃出了一陣極其詭異可怕的光芒。

  謝英傑和少堡主互望了半晌,才聽得少堡主道:「我小時候,我父親中了人家暗算,將一種劇毒藥物,混在七色靈芝之中,給我服了下去!」

  少堡主講到這裡,略頓了一頓,謝英傑站著,本來只覺得四肢發僵,頭皮發麻,根本不知道是福是禍,直到此際,一聽得少堡主開口,講起他自己的事來,謝英傑才松了一口氣。

  少堡主在略頓之後,又道:「自此之後,我功力雖然大進,但是每月一次,毒便發作,我父親用盡方法,也未能將毒軀走,只能配了丸藥,在毒發之際,立時吞服,方可免死。」

  謝英傑口唇顫抖,過了半晌,才算是發出聲音來,道:「那害你的人,也太陰毒了。」

  少堡主發出了兩下聽來像是無可奈何的笑聲,道:「你逃出金虎堡的那夜,也正是我毒發之時,不然你何以逃得出。」

  謝英傑一聽得他提起那事,心頭不禁怦怦亂跳了起來,可是少堡主立時道:「你走吧,你在這樣的情形下,居然還出手救我,真是難得,你走吧!」謝英傑直到此際,才真正松了一口氣,刹那之間,只覺得全身無比輕鬆。他知道自己可以離去,反倒不急於奔出去了,他望著少堡主笑道:「你武功如此之高,真是罕見,也真想不到原來你是位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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