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倪匡 > 血雷飛珠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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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大白真的忍不住笑,他會突然仰天大笑,笑得眼淚直流,笑得彎起了腰。但是不論他的笑聲多麼響亮,其餘的人,根本連望也不向他望上一眼。 到有一天,他又在弑了師門的凶徒,金剛杵司徒豪的身邊笑著,有人向他望了一眼。 每當鐘大白看見司徒豪的時候,司徒豪總是用那根粗大的鐵釣竿,在池邊垂釣。那池水裡,可能根本沒有魚,但司徒豪每天都坐在池邊。 鐘大白也不是第一次在司徒豪的旁邊大笑而特笑了,每一次,司徒豪都—點兒反應也沒有,而這一次,也不例外。但是這一次不同的是,他感到有人在看他。當鐘大白感到有人在看之際,那還只不過是一種感覺而已,他陡地抬頭起來,看到池對面,有一個人,正在轉過身子,那人雖然已經轉過了身去,但是鐘大白的眼前,仿佛仍然可以看到那人的那一雙精亮的眸子! 鐘大白怔了一怔,那人的背景,看來很瘦小纖細,轉過身去之後,便站著不動。 鐘大白呆立著,他在想:以前是不是見過這個人?以前好像是見過的,那是一個很瘦削的中年婦人,見過好多次了。 但是為什麼,這中年婦人,忽然對他注視呢? 鐘大白深深吸了一口氣,沿著池,向前走著,不一會兒,他就來到了那中年婦人的身後,他沒有開口說話,只是在他的喉際,發出了「咯」的一聲來。 也就在那中年婦人回過頭,又向他望了一眼時,鐘大白的心頭,陡地一震,他一眼就看出那中年婦人的臉上戴了面具。 鐘大白自己,也一樣戴著人皮面具,但是他所戴的那一張,卻精巧得多,至少不會叫人一眼就看了出來。 那中年婦人的雙眼是極其明亮的,也只有一個年輕的女人,才會有那樣明亮澄澈的眼睛。 鐘大白又立時想到,任何人,再窮凶極惡,為世人所不齒的人,在金虎堡中,都無須掩飾他原來的面目,而如有這個需要的話,那麼,這個人就一定懷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一像他一樣。 鐘大白正在想著,該如何和對方交談之際,那中年婦人已經轉身走了開去,走得十分快,鐘大白剛猶豫了一下是不是要去追她,她已經轉過了一座假山,而待到鐘大白也走到假山後面時,那中年婦人已經不見了。 那是他們兩人第一次見面一雖然,兩人看到的,都不是對方的真面目,他們都戴著面具。 他們的第二次見面,是在幾天之後。鐘大白正坐在假山石亭,用七星刀削一個老樹根,他想將那老樹根削成什麼東西,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假山石透剔玲號,鐘大白呆坐著,突然聽到了「嘶」的一聲響,他陡地回頭,從假山的一個小洞中,他看到了一張口正在向著小洞吹氣。 鐘大白忙又轉回頭去,手中的刀,仍在不停削著老樹根,過了不多久,他聽到了一個極低極低的女人的聲音,道:「你來這裡,是想幹什麼?」 鐘大白並沒有開口,雖然他看到,在他一丈之內,根本沒有人,而且,就算是有人,不論他做什麼,那些人也不會注意他的,但是他還是不開口,他只是略搖了搖頭。 那女人的聲音又道:「或許我們的目的一樣,為什麼不一起動手?」 鐘大白的心裡「怦怦」亂跳了起來,他慢慢轉過了身子,仍然削著老樹根,他也同樣將聲音用內力逼了出去,道:「和你一起?你連找一個好一點兒的人皮面具都找不到,還能幹什麼?」 鐘大白那一句話才出口,只聽得假山石後,發出了一下極其低微但卻充滿了驚恐的聲音,接著,就什麼聲音也沒有了。 那算是他們第二次見面。 鐘大白對那個戴著面具的女人,可以說什麼也不知道,他卻抑不住心頭的興奮。 鐘大白一直在想:難道那女人未接受第一次警告?何以那女人會看出他來金虎堡,是有著隱秘的目的?何以那女人會在這樣的環境中,大膽地出聲和他聯絡? 對這一切問題,鐘大白沒有一個是可以有答案的,然而他卻知道這一點:那女人一定會來找他,他們還會有第三次見面! 第三次的見面來了,這一次只是隔了一天。 天色已經很昏暗了,鐘大白緩緩地向屋子內走去,經過了幾天的削刻,他手中的老樹根,已經變成一把很小、看來很古拙的交椅。 鐘大白在向前走著,當天色越來越黑的時候,他感到後面有人跟著,接著,又是那女人的聲音,飄進了他的耳中,那女人在說著:「你想自己成為天下武林中的第一人是不是?」 鐘大白完全沒有反應,就像是根本沒有聽到任何聲音一樣。那女人的聲音再度傳了過來,道:「我也是!」 鐘大白吸了一口氣,他想說:「你將自己的心願對別人說了,那你就再也無法達到這心思!」但是,他卻沒有開口,仍然向前走著。 已經快走進門了,鐘大白覺出,那女人仍然跟在他的身後,而且,越來越近了,那女人仍然在說著話,道:「像我們那樣,要是永遠不動手,何時才能達到目的?」 鐘大白加快了腳步,跨進了走廊,走廊中的燈光,看來昏黃一片。那女人又道:「你不敢,你完了,你只能在堡中過上一輩子,什麼都完了!」 鐘大白陡地站定了身子,那女人也立時在他的身邊走了過去,等到鐘大白又向前走去時,變成他在那女人的身後了。 他儘量抑制著心情的激動,冷冷地道:「你呢?你還不是和我一樣?我想你也一樣受過第一次警告,你敢有什麼行動?」 鐘大白的嘴唇微微動著,這時,就算有人在他的身邊經過,也不會聽出他在說話。他看到他前面的那個女人,身子略震動了一下,鐘大白又發出了一下冷笑聲,那女人的腳步慢了下來,鐘大白又走到了她的面前,那女人的聲音,又自他的身後傳來。 那女人道:「我比你好得多,至少我已知道,你只要能移開,從大門起,往左數,第三百六十五塊大石,就可以得到我們要的東西!」 那女人的聲音聽來很親忽,從她能將聲音以內力直逼了過來這一點來看,鐘大白知道她的內功修為,決不會在自己之下,而那兩句話,令得鐘大白陡地停了下來。 當鐘大白停下來之際,一陣腳步聲傳了過來,有好幾個人,在他的身邊,走了過去,鐘大白回過頭去看時,那女人已看不見了。 鐘大白並沒有停留了多久,繼續向前走著,他耳際不住在嗡嗡作響,翻來覆去重複著那女人所說的幾句話,一直當他在自己的房間之中躺了下來,四周圍平靜得出奇,可是他卻仍然像是處身在驚濤駭浪之中一樣。 不知隔了多久,鐘大白又緩緩坐起身來,慢慢地推開窗子,閃身而出。 那女人的話,給他的誘惑力實在太大了,雖然他明知,那可能是一個陷阱,但是他仍然要拼著有掉進陷阱去的危險,去試一試! 他心狂跳著,穿過了花園,來到了圍牆邊,然後,又緊貼著圍牆,一直來到了大門旁。當他站在大門旁的時候,他可以聽到牆外傳來的馬撕聲,他曾在堡外觀察了三天,知道那些馬,全是一群黑布包頭的人所蓄養的,而那些黑布包頭的人,可以說全是金虎堡的僕人,是在為金虎堡做事的。 鐘大白深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地往回走,圍牆是用許多大塊的麻石砲成的,一面走,一面數著經過的石塊,並不是一件難事。越向前走,數過的石塊數字,越是接近三百六十五塊,鐘大白的心越是跳得劇烈,當他數到第三百六十塊時,他停了下來。 他並不是自己想停,而是他心中的緊張,恐懼和疑惑,交織成了一股巨大之極的力量,逼使他停了下來。 他的氣息,顯得急促,第三百六十五塊大石,就在他的身前,離他不到三步,他所要的東西,他冒著萬險,進金虎堡來,所要得到的東西,真的是在那塊大石之後嗎?他反伸著手,將右手按在牆上,大麻石觸手處是冰涼的,粗糙的。 他慢慢地向前移動著,手心一直未曾離開過牆,一直到他按到了第三百六十五塊大石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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