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倪匡 > 新獨臂刀 | 上頁 下頁


  其餘兩個,一起轟笑了起來,但是雷力的神情,還是那樣,緩緩地轉過身去,一個地痞突然怒道:「他媽的,桌子都不抹乾淨!」

  雷力又轉回身來,另一個笑道:「算了吧,他只有一隻手,還得將盤子拿開去,再抹桌子,又得拿回盤子來,折騰噢!」

  那個抖腿的笑道:「這也好辦,叫他媽再替他生一隻手出來,也就行了!」

  四個地痞一起轟笑了起來,雷力緩緩吸了一口氣,一手抓起盤子,拋了上去,立時抽下抹布,抹著桌子,盤子先落了下來,他接過盤子,放在桌角上,緊接著落下來的,是一大碟牛肉,雷力又伸手接住,放好,頭也不抬,將落下的四隻酒杯,一一接住,放在四人的面前,他動作極快,此時酒壺落下,他接過了酒壺,替每人斟了一杯酒,放下酒壺,拿起盤子就走。

  那四個地痞看得呆了半晌,說不出話來,掌櫃的可樂了,他道:「四位別看他只有一條胳膊,做事情可勤快得很!」

  雷力在放好了盤子之後,來到了掌櫃的一端,靠近廚房處,蹲了下來眼望著地,一動也一不動,一聲也不出。雨仍然很大,那四個地痞大聲猜著拳,喝著酒,講著淫褻不堪入耳的話,小飯舖中,顯得很熱鬧。可是這一切,都像是和雷力不發生關係一樣,他只是蹲著,眼望著地,一動也不動。

  直到巴蕉走了進來,雷力才震動了一下。

  巴蕉是鎮上巴鐵匠的女兒,巴蕉就常替她爹來打酒,雷力已可以不必抬頭,只從細碎的、輕盈的腳步聲上,就可認得出那是巴蕉來了。

  巴蕉是一個十分明豔的姑娘。雷力有時候,會一直在等著,心中想:巴蕉今天怎麼還不來?巴蕉今天,別不來了吧?可是巴蕉來了,在雷力的臉上,卻一點也看不出什麼來,他的神情一樣是那樣憂鬱、冷漠。

  雷力站起了身來,巴蕉已收起了油紙傘,用她清脆的嗓子道:「好大的雨。」

  一個地痞立時提尖了喉嚨,學著巴蕉的聲音,道:「好大的雨!」

  巴蕉連瞧也不向那四個地痞瞧一眼,那四個卻笑得前仰後合,巴蕉向雷力道:「雷大哥,我爹又想喝酒了!」

  雷力自巴蕉的手中,接過酒壺來,來到了酒缸前,也已經習慣了一隻手來做事,他將酒壺放在頭頂,打開了缸墊,向上一拋,順手將掛在牆上的酒勺,取了下來,酒缸的蓋墊落在一旁,雷力在缸中勺著酒,舉過頭,注入酒壺之中。

  巴蕉走了過來,道:「雷力哥,我來幫你!」

  雷力搖了搖頭,他頭上就頂著酒壺,可是在他搖頭之際,酒照樣注了進去,並沒有漏出來。

  將酒壺還給了巴蕉,雷力才忽然道:「雨天,我送你一程!」

  他也不理會巴蕉是不是答應,就拿起了擱在櫃旁的油紙傘,向空中一拋。在他失去了一條手臂之後,他發現一隻手的人,要將一隻手當兩隻用,最好的方法,就是將手中的東西,拋向半空,當東西被拋向半空的時候,他就可以騰出僅有的一隻手來做別的事情了。

  這時候,他將油紙傘拋到半空,一伸手,接住了傘柄,趁勢手用力向下一沉,「拍」地一聲油紙傘張了開來,他先到了門口,巴蕉走了過來,他替巴蕉打著傘,兩人一起走了出去。

  雷力一直抿著嘴,不出聲,巴蕉水汪汪的大眼,一直望著他,走出了十來步,巴蕉忽然道:「雷大哥,今天可有人欺負你?」

  雷力的臉上,現出了一個十分苦澀的神情來。他已經幾乎對任何事情都不發生反應了,自從他斷臂之後,他已嘗到了最大的痛苦,對其他的一切,都已經麻木了,他每天都被人欺侮、嘲笑,他也完全不感到什麼。可是,巴蕉的關切,卻使他已然僵硬的心弦,發出震盪。

  他喜歡看到巴蕉,倒並不是因為巴蕉的明豔動人,而是她那份真心真意的關係。

  巴蕉嘆了一聲,道:「雷大哥,你老是被人欺侮,要是你也像那些強凶霸道的人一樣,腰際掛著一把刀,人家就不敢隨便捉弄你了!」

  雷力陡地站住了身子,在那剎間,他向自己的空袖,望了一眼,又大踏步走向前去,巴蕉忙趕了上去,又道:「雷大哥,我爹說,你以前一定是一個會武功的人,武功還可能很高!」

  雷力突然將油紙傘塞進巴蕉的手中,一言不發,轉身就走了回去。

  巴蕉轉過身來,愕然地望著雷力,雷力才走出了幾步,身上的衣服便透濕了,巴蕉張口想叫,可是沒有叫出聲來,她只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

  雨下了整一天一夜才停,雨後天青,空氣分外清爽,一條大路兩旁的樹木,也顯得格外蔥翠悅目。

  路上還有著積水,是以當那匹駿馬,疾馳而來之際,馬蹄踏在積水上,水向四處濺了開來。

  那馬兒的確是一匹駿馬,然而馬駿,馬上的人更駿,那是一個雙眉斜飛,虎背熊腰,星目膽鼻的年輕人。那年輕人筆挺騎在馬上,抬頭向前望去。

  前面是一片林子,在林子之後,是兩個接連的山岡,在那兩個接連的山岡之間之間,是一氣勢極其宏偉,足有十來丈長的長橋。

  長橋的那一端,隱隱可見很多房屋,那年輕人望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喃喃地道:「那就是虎威山莊了!」

  他劍眉微蹙,正待抖韁再向前馳去,忽然自小路上,馳出了兩個人來。那兩人衣衫不整,身上還帶著傷,一馳出小路,便吃驚地勒住了馬,望定了那年輕人。

  那年輕人呆了一呆,道:「兩位……」

  他才說出了兩個字,那兩人中的一個,已悲憤莫名地叫了起來,道:「你們已經劫了鏢,還不放人麼?與你拚了吧!」

  隨著那人的呼叫,兩個人一起自馬上,躍了起來,身在半空,「呼呼」兩聲響,兩柄刀,已向著那年輕人直砍了下來,那年輕人一聲怒喝,只見他雙臂一振,出刀快如電光石火,兩柄雪亮的鋼刀,已然出鞘,架了上去,「錚錚」兩聲響,恰好架住了那兩人的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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