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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李克用直起身子來,「呸」地一聲,唾得康君利一頭一臉,說道:「益發混帳了,他是大唐節度使,我們若發兵去攻打汴梁,豈不是反了大唐?」

  康君利剛才只顧討好李克用,他急於脫身,若是李克用一聲令下,著他去攻打汴梁,那麼,他就立時可以轉身了。

  可是他一時急了些,就未曾想到這一層,這時聽得李克用一罵,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噤,不敢言語。李克用最忠於大唐,人人皆知。若不是他對唐朝一片丹心,他在沙陀為王,何等逍遙快活,又何必盡起沙陀大軍,來到中原,馳騁殺賊?

  李克用一面罵,一面推翻了面前的長案,大踏步向前,走了過來。

  這時,李克用的樣子,真像是可以將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活生生吞了下去一樣,不但康、李兩人害怕,在一旁的李存孝,也吃了一驚,三人齊聲叫道:「父王!」

  李克用走到了康君利和李存信兩人的面前,一聲狂吼,舉腳便踹,揚拳就打。

  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如何敢躲避,只是抱住了頭,叫道:「父王恕罪!」

  李克用卻像完全未曾聽到他們兩人的呼叫聲一樣,拳腳疾下如雨,兩人又不敢躲,一時之間,只聽得「砰砰」之聲,不絕於耳!兩人不知捱了多少拳腳,李克用才一聲大喝,道:「你們兩個滾遠些,別讓我再看到你們,滾,快滾!」

  他一面喝叫,一面又出了兩腳,將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踢得直滾出了帳去。

  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出了帳,一個滿臉怒容,另一個眼珠不斷轉動著,他們到了帳外,站起身子來,還不敢就此離去,只在帳外垂手而立。

  只聽得帳中李克用大聲呼叫,道:「拿酒來,敬思死了,我要大醉!」

  隨著他的呼叫聲,只見四五個親兵,捧著一皮袋一皮袋的酒,走進帳去。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李存孝也走出帳來,這時,營地中間的大火堆,已然熄了,不少士兵,正在向著火頭已熄的火堆淋水,「嗤嗤」的聲響過處,冒出一縷一縷的青煙,像是史敬思的英魂一樣,冉冉伸向半空之中。

  李存孝望著火堆,默然不作一語,過了好半晌,還是康君利涎著面搭訕道:「十三弟,父王……沒有甚麼別的吩咐了麼?」

  李存孝歎了一聲道:「父王心中鬱悶,已然大醉,你們還是回營地去吧!」

  康君利心頭鬆了一鬆,忙道:「是!」

  他抬起頭來,還想叫李存信和他一起走,但是李存信已經昂著頭,大踏步向前,走了出去,來到了營地之外,自然有他們各自帶來的親兵,迎了上來,簇擁著回營去了。

  第二天,康君利一早就到了李存信的帳中,李存信雖然一夜未睡,他的雙眼之中,佈滿了紅絲,帳中杯盤狼藉,康君利一掀帳進去,便看到幾個女人,披頭散髮,衣衫不整,尖聲笑著,奔了出來。

  康君利看了李存信帳中這種情形,苦笑了一下,道:「四哥,我們兄弟之中,一直是你武藝最強,立功最多,現在……卻這樣,我真替你不值!」

  李存信「颼」地拔出佩劍來,用力一劍,向面前的長案上砍去,「叭」地一聲響,劍身深深陷在案面之上,他倏地抬起頭來,眼中像是要噴火一樣道:「十二弟,若不除了牧羊兒,只怕我們兄弟兩人,遲早性命不保!」

  康君利聽了,陡地一驚,面色也白了,他連忙後退了一步,向帳外看了看。

  等到他看到帳外並沒有人,只有自己一個人聽到李存信的話,他心頭才鬆了一鬆,但是一顆心,仍然怦怦跳著道:「四哥,別那麼大聲嚷叫!」

  李存信怒道:「怕甚麼,我和牧羊兒,是誓不兩立,為甚麼不說?」

  康君利沉聲道:「這事得從長計議!」

  李存信瞪住了康君利道:「十二弟,你一向足智多謀,有甚麼妙計!」

  康君利的眼珠轉動著,來回踱著步,過了半晌,才道:「四哥,這事非同小可,若我們做成功了,如何謀退路,你想到沒有?」

  李存信呆了一呆,他只是心中將李存孝恨之切骨,只想將李存孝殺死,但是殺死李存孝之後,如何善後,他卻想也未曾想到!這時,給康君利一提,他才想起了這個問題來,他心知死了一個史敬思,尚且如此,而且史敬思還不是自己害死的,若真是殺了李存孝,那會引起李克用如何天翻地覆的震怒,實在是難以想像!

  李存信呆住了不出聲,康君利卻又已湊了過來,將聲音壓得極低道:「我們就近投奔了朱全忠,他必然歡迎,四哥你看如何?」

  李存信本來,已經以為自己難以宣心頭之恨了;可是康君利這句話一出口,他心中狂喜,想起朱溫對自己熱烈的招待,心知在兵荒馬亂之際,自己和康君利兩員大將,若是投奔朱溫,朱溫必然大表歡迎!

  他用力在康君利的肩頭上一拍,道:「真是好主意,強似在這裡受鳥氣多了!」

  康君利給李存信在肩頭上一拍,身子一個蹌踉,幾乎跌了一跤。他忙道:「我們主意既定,那就可以下手將牧羊兒殺了!」

  李存信皺著眉道:「他力大無窮,身法矯健,我們兩人,卻制不住他。」

  康君利笑道:「父王因為死了十一哥,從昨日直醉到今朝,我們去假傳父王旨……」

  康君利才講到這裡,李存信已大搖其頭道:「他又不是傻子,怎肯聽我們的話?」

  康君利胸有成竹,道:「父王醉起來,你是知道的,天塌下來,也撼不醒他,我們去帳中偷了他的佩劍,牧羊兒必然不疑有他,只消將他引到帳中,還不是由我們擺佈了?」

  李存信沉聲道:「是!我們且等夜來行事,妥當得多,來,你我兄弟,多喝幾杯!」

  康君利雙手亂搖,道:「不可,我們夜來要辦那樣的大事,怎還可以貪杯?」

  李存信本來一面說,一面已然舉起了杯來,他們兩人互望著,由於他們的心中,都蘊藏著那樣重大的陰謀,有諸內而形諸外,他們的面目,也變得極其陰森。

  一項如此巨大的陰謀,就在這座營帳中議定了,除了李存信和康君利之外,沒有人知道。

  史敬思死了,李克用狼狽逃出汴梁城,黑鴉軍之中,籠罩著一種異樣的沉鬱氣氛,幾乎沒有一個士兵,是在面上掛著笑容的。

  汴梁城的城門緊閉,城頭上的守軍加強。黑鴉軍個個磨拳擦掌,只等一聲令下,便搶先攻城,自城中揪出朱全忠來,替十一太保報仇。

  但是李克用卻並沒有下令攻汴梁,他只是醉得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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