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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七


  冷雪究竟還是少女,這時候的氣氛,雖然嚴肅之極,但是她在講到那一句話時,蒼白的雙頰之上,仍不免泛起了兩朵紅雲。

  沈覺非道:「自然有,等有了子女,我們就更不會感到寂寞了!」他一面說,一面心頭感到甜絲絲地,說不出來的高興。

  冷雪則微微地側過頭去,道:「子女長大了,我們教他們武功,到他們成人了,難道也一輩子和我們隱居在人跡不到之處?」

  沈覺非道:「當然不,他們可以在江湖中去闖天下,成為出人頭地的人物!」

  冷雪突然尖笑道:「出人頭地?哈哈,當他們長大了,一和生人接觸之後,人家便會告訴他們,他們的父親,是迷戀著殺母仇人的無恥小人,而他們的母親,是殺死他們祖母的兇手——」冷雪講到這裡,神情十分激動,語音也尖銳之極。

  而沈覺非聽到此處,也不禁呆了。

  只聽得冷雪尖聲道:「不!不行!我們就算害了自己,也不能再害下一代,再害別人了!」

  她一連喘了幾口氣,聲音突然變得十分之疲乏,道:「你不要再記得我,自管自到朝日峰頂去吧!」沈覺非自然不肯再和冷雪分離,但是冷雪剛才的話,每一個字,卻又都像燒紅了的烙鐵一樣,在他心口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令得他無話可說。

  他等冷雪講完了所有的話,呆了半晌,道:「不,我不和你分手。」

  冷雪道:「你還不想和我分手?」

  沈覺非急得六神無主,道:「不錯,我……沒有你,便……會痛苦得……」冷雪不等他講完,便道:「長痛不如短痛,你如果一定要和我在一起,那麼,你會痛苦數十年,終身陷在痛苦的泥淖之中,難以自拔!」

  沈覺非心中,並不是不覺得冷雪所說的有理。但是在感情上,他卻實在難以和冷雪分離!

  冷雪話一講完,頓了一頓,續道:「你喜歡站在這裡,不妨站著,我要走了!」她一個「了」字才出口,身形疾展,已向外掠出!

  沈覺非大吃一驚,連忙跟了上去,叫道:「冷姑娘!」

  冷雪身形凝立,道:「你難道當真這樣糊塗?」

  沈覺非在追了上去之際,早已想好了話,這時便道:「冷姑娘,這件事,我們可以等一等再說,那司徒本本,乃是我們共同的敵人,難道你就不到朝日峰去了麼?」

  冷雪呆了片刻,道:「我自然要去,但這關你什麼事?」

  沈覺非道:「我和你一起去可好?」

  沈覺非是想,若是和冷雪齊上朝日峰去,那麼,自己慢慢思索,總會有駁倒冷雪的話的。然而冷雪立即道:「不好,我自己會去的,沈公子,你要是再纏住我,不讓我走,那我就唯有一死了!」

  沈覺非大吃一驚,不由自主,退出了一步,雙手亂搖,道:「萬萬不可!」冷雪剛才,竭力使自己的語音變得冷酷,聽來一點感情也沒有。但是實則上,她心頭的痛苦,當真到了難以形容的地步!

  沈覺非當下,不敢言語,只聽得冷雪又道:「你還不走麼?」沈覺非心中暗忖,冷雪既然也要到朝日峰去,那麼自己,縱使暫時和她分手,到時也必然可以與之再見面的。

  冷雪的性子,何等之烈,自己若是在此際,再苦纏不休,她當真可能做出意料不到的事來。

  他想及此處,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道:「冷姑娘,你好忍心!」

  冷雪轉過頭去,不理會沈覺非。但是,她剛一轉過頭去,熱淚又早已奪眶而出!

  沈覺非退出了幾步,道:「冷姑娘,你多保重!」冷雪竭力忍住了哭聲,道:「你……你也……多保……重!」沈覺非長歎一聲,道:「冷姑娘,若是你不上朝日峰去,那麼,朝日峰下,便是我埋骨之所了。」

  冷雪淒然道:「我去了又如何,你難道能硬留我與你在一起麼?」

  沈覺非道:「你去了之後,我們一起設法向司徒本本問明瞭當年的實情再說!」

  冷雪道:「好,你該走了。」

  沈覺非轉過身去,走出了一步,便又轉過身來,一步一回首,一直走出了三五丈,仍是如此,在一個山角處,又站了半晌,直到冷雪展動身形,向相反的方向掠出,看不見了,他才黯然向前走去。

  第二天早上,沈覺非便已經到了朝日峰頂。

  峰頂之上,去年,司徒本本召開武林人物比試,以武排名盛會時,所建造的房屋,石台,還全都在,沈覺非到了峰頂,想起了當年的情景,如今,董路和賴五兩人,可能已埋骨西域,而當時大展神威、結果又義讓賴五的謝音,則早已血染白雪,他心中的感慨,實是難以言喻,唏噓不已。

  他放眼望去,只見房屋之前的通道上,和幾座石台之旁,三五成群,到的人甚多,比起排名盛會來,似乎還多了些人。

  沈覺非這時,也無意於先尋司徒本本生事,他只是想尋找冷雪。但是他卻只看到了侯銀鳳。侯銀鳳一人,在一株松樹之下,倚樹而坐。在她的身邊,有不少油頭粉面的傢伙,在不斷逡巡,想是震驚於侯銀鳳那過人的美貌。

  但是侯銀鳳比冰還冷的態度,卻又令得那幾個人,不敢貿然發科。

  沈覺非向她走了過去,侯銀鳳才抬起頭來,道:「你一個人麼?」沈覺非本來想問她,可曾見到冷雪的,但一聽得她如此問自己,心中便涼了一涼,因為若是她曾見到了冷雪,也不會這樣發問了!

  他苦笑了一下,道:「一個人。」

  侯銀鳳奇道:「冷雪呢?」

  沈覺非歎道:「一言難盡,她說她也會來的。」

  侯銀鳳望了沈覺非半晌,卻是一言不發,沈覺非知道她心中在想些什麼,便道:「她說過要來,自然一定會來的,只是來了之後的情形如何,卻不知道了侯銀鳳聽了,默然無語。

  在這時,忽然看到司徒仇向他們走了過來。侯銀鳳立即轉過頭去,司徒仇來到了他們的面前,叫道:「侯姑娘,沈朋友。」

  侯銀鳳冷冷地答應了一聲,沈覺非則道:「什麼事?」司徒仇四面一看,道:「沈朋友,借一步說話如何?」沈覺非一聽得司徒仇要和自己密談,心中便為之一動,忙對侯銀鳳道:「她如果來了,你告訴她,我早已到了!」

  侯銀鳳點了點頭,沈覺非便和司徒仇,一起向前,走了出去。

  走出了幾步,沈覺非道:「你有什麼話說?」

  司徒仇一笑,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捏造謊言,拿我的身世來開玩笑!」

  沈覺非乍一聽,不禁一怔,不明白司徒仇的話,是什麼意思。但是他立即看出,司徒仇表面上雖然表示不信自己的話,但是實際上,他卻是想借此在自己口中,得到更多的消息。

  沈覺非看穿了司徒仇的心思,便冷冷地道:「你認為那是開玩笑,就當我未曾說過算了。」

  司徒仇一呆,狠狠地道:「若是我將你捏造身世一事,講給我義父聽的話,只怕你便遭狹了!」沈覺非更是一聽便知道,那是司徒仇在恫嚇自己。他冷笑一聲,道:「你和我又不是朋友,你也根本不必代我隱瞞,快去和他說罷!」司徒仇一連碰了兩個釘子,面色顯得極是難看。

  兩人默默地又向前走出了幾步,沈覺非才一聲冷笑,道:「你心中想和我說什麼,可以爽快一些說了,再要轉彎抹角,或是虛言恫嚇的話,那我就要失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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