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倪匡 > 南明潛龍傳 | 上頁 下頁
一五二


  火魈揮手道:「去!去!」

  觀風玩月不想走,寥燕秋連聲催促,道:「你們去我曾說過的地方等著,我若不死,定會來找你們的!」

  觀風玩月兩人不得已,含住了眼淚,一步一回頭,望著寥燕秋,半晌才走得不見了。

  寥燕秋見他們走遠了,方道:「你們問我為什麼沒被炸死?告訴你們吧!誰都沒有被炸死!」其實,寥燕秋自己也莫明真相,但她心中想火魈雪魅兩人一定是樂意聽到所有人全被炸死的,現在非得氣他們一下不可,是以如此說法。

  但火魈雪魅兩人卻只道她是知道全部情形的,不禁相顧一愣,道:「怎的會?」

  寥燕秋道:「我跑出來報信的!」

  雪魅「格」的一聲冷笑,道:「丫頭精靈得很啊,你若能動彈,還不踏熄了藥引子?」

  寥燕秋自知理虧,但卻硬勘道:「我叫你們空歡喜一場,是以不踏熄火頭!」雪魅又好氣又好笑,道:「那又是誰解了你的穴道?」

  寥燕秋更是胡說起來,道:「我自己解了的……」一想不對,剛才掉下樹來的時候,穴道還未解開呢,便補充道:「後來又自己點了穴道的。」

  火魈不知她自分必死,在此胡亂言說,要激怒兩人下手快些,只當她是個瘋丫頭,樂得笑個不已。

  雪魅心細些,已看出寥燕秋的心意,便道:「丫頭,我們兩人的武功,你是已經見過的了,你若是不老實,叫你受盡痛苦,仍是不死不活!」

  寥燕秋心中想,常聽得人家說什麼「比死還難過」,那不死不活,不知道是什麼味道,大概總好不了,八成比死更難受,便脫口道:「不如快殺了我算了!唉,也不知敞師哥和師父是死是活,要是他們死了,我活著幹什麼?」雪魅聽她講出這樣的話來,已知她也是不知情由,便對火魈道:「官人,這丫頭精靈得很,帶著她走動,她對廣東地方熟悉,也方便些。」

  火魈道:「娘子,若是逃了,反而不便!」

  雪魅「格」的一笑,道:「點了她的七日穴,還怕她逃?」

  火魈也「嘰」的一笑,此時他已穿了一件大紅上衣,一掌之下,身子亂抖,那件上衣宛若一團烈火一般。

  寥燕秋不知「七日穴」是什麼穴道,剛想要問,雪魅已伸手扣住了她的脈門,寥燕秋連避都來不及避,便感脅下被她點中,只覺一陣麻過去,並無異狀,心中還在高興,雪魅卻冷冷地道:「丫頭,我們一路上少人服侍,你若有半句不聽話,便可離去,你七日穴已被我點中,若不經我解,七日之後,混身癱瘓,奇經八脈盡皆震斷,但卻不會死,一張紙拂上身,比刀割還痛,你若自認能受此苦,便請逃走,不然,就乖乖地跟著我們!」

  寥燕秋聽完,心便涼了半截,暗忖這果然比死還難過,但自己不能尋別人去解了穴道嗎?

  她心中轉念,大眼珠兒不住轉動,雪魅見了,已知她心中想些什麼,接著道:「丫頭,實話告訴你,那七日穴為任何點穴秘笈所不載的奇門外穴,普天之下,除了我們兩人之外,再也無人解得,若生此念頭,可謂自尋死路!」

  寥燕秋心中又是「怦」的一跳,暗想如今師父等人生死不明,自己若能脫身,本來是要去找他們的,找到了他們,敞師哥還是不知道自己的心事,唉,真是沒有什麼意思,無非是向他們講些別後見聞,也沒有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如今這兩人大概是要去尋什麼「金腸玉肚」,何不索性跟著他們,看個究竟?主意打定,膽子也大了起來,「哈哈」一聲嬌笑,反問道:「誰想逃走?真當我怕你們?」

  火魈雪魅氣得講不出話來,但因有用她之處,諒她也不敢逃,各自「哼」了一聲,道:「走!」

  寥燕秋問道:「上哪裡去?」

  兩人也是一呆,心想上哪裡去呢?那「金腸玉肚」,也只不過是五毒連珠鏢曾璧山等廣東黑道人物聽來的傳說而已,這是張獻忠在全盛時期,到處殺戮搜劫,此人本是乘機搏亂,並無心思放在老百姓身上,早知自己若不及時住手,定然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而且中國人才輩出,像他這樣的人,也不會有立足之地,因此竟準備效法虯髯客,舍中國而取外藩,因此便將歷年來劫奪所得財富的精品,著親信運來廣東,藏了起來,以備一旦兵敗,便退至廣東,帶了那批財寶,遠遁海外,再謀打算。

  因為張獻忠做事機密,因此竟無人得知底細,但事情總是不免有所洩漏,於是便有「金腸玉肚」四字,在江湖上流傳。

  清廷入主中原未久,一切制度皆未上軌道,再加明末連年災荒,農田失收,因此財政支出,成為極大問題,而民窮財盡,又無可再為搜刮,是以多爾袞聽說有張獻忠所掠這般大數目的一批財寶在粵,心中除了痛恨李成棟突然反清,致使自己不能痛痛快快地尋找以外,立即遣火魈雪魅趁著處置廣東民間反清志士之機,來廣東找那「金腸玉肚」的傳說。

  的確,在當時的情況之下,那個傳說若被證實,則不論是給清廷得到也好,天地會得到或南明朝廷得到,都有極大的作用,因此火魈雪魅炸紅雲宮後,結果如何,也不暇偵知便去辦這件事了。當下寥燕秋問他們哪裡去,他們真是答不出來,猶豫了一陣,喝道:「你這丫頭,管我們到哪裡,我們上刀山,你便上刀山,我們落大海,你便落大海,到哪裡你都管不著,以後不准向我們發問。」

  忽聽有人吟哦而來,那吟哦之聲,極為清脆悅耳,分明是個女子。

  寥燕秋一聽那聲音,不禁大奇,暗想她怎麼也來了?她沒有事,師父師哥一定也沒有事了,心中一陣高興,那口中吟哦的女子,已轉過彎來,面容慘白,但掩不了那股國色天香,口角帶著極為怪異的微笑,兩眼卻直勾勾的。

  聽那聲音,也聽不出她是歡喜還是愁苦,見了三人,只是眼皮兒略抬了一抬,自顧自念道:「黃葉無風自落,秋雲不雨長陰。天若有情天亦老,搖搖幽恨難禁,惆悵舊歡如夢,覺來無處追尋。」

  吟至後來,聲音悽楚,寥燕秋的心腸本就極軟,鼻兒一酸,淌下兩顆淚珠來,叫道:「蓮師姐!」

  原來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賽鳳凰麥蓮。

  寥燕秋心中雖然不值她之為人,但此時見了,卻又有無數話要問她。

  寥燕秋原不知道鄭可當席道出自己惡毒心腸麥蓮大受刺激一事,但見麥蓮的形容瘦削,人也瘋瘋癲癲的,不由得關切起來。

  她那一聲,叫得聲音頗大,但麥蓮卻恍若未聞,仍是顛來倒去地念道:「惆悵舊歡如夢,覺來無處追尋,惆悵舊歡如夢,覺來無處追尋。」兩眼直勾勾的,向前走去。

  雪魅火魈兩人見了,又聽寥燕秋呼她作「師姐」,心中疑雲陡起,暗想這女子分明是江上燕的女兒,自己曾在紅雲宮見過,怎的現在卻瘋瘋傻傻,這般模樣?莫非是裝成如此,好混了過去,將江上燕引來嗎?

  兩人的心中已斷定自己那包炸藥一點作用也不曾發生,否則何以紅雲宮中見過的人,卻在山下撞見?小丫頭人在地道,不知究竟,這女子定可知當時詳情,兩人一使眼色,雪魅便一步躥過,攔在麥蓮面前,喝道:「兀那女子,站住!」

  麥蓮怔了一怔,抬眼向雪魅一看,身子一側,讓了開去,竟不將雪魅放在眼中。

  雪魅身形一晃,輕輕一掌向麥蓮拍出。

  掌風到處,凍得麥蓮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寒戰,道:「啊呀,好冷啊!可哥哥,你去生火,烤幹了衣服,再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

  雪魅一愣,暗想這是什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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