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倪匡 > 南明潛龍傳 | 上頁 下頁
七六


  江上燕心中有數,自己的「太陰掌」雖只在肩頭上打了半招,然而沒有七天時間來調理,內功再好,也難復原,因此見他站起,便冷笑道:「鬼影子,你莫非還要替這兩人強出頭嗎?」

  鬼影子笑了一下,道:「江上燕,好厲害的太陰掌法啊!可稱天下獨步,看來屍龍婆的一身武功,全在你身上了。屍龍婆武功蓋世,但卻未留下俠名,皆因行事任性之故,江上燕你可得細想想!」

  鬼影子這幾句話,講來實是異常動聽,但江上燕怎會聽得進去?冷笑道:「要了俠名何用?」

  鬼影子道:「江上燕,你若定要任性行事,我們老少三人聯手,你也不見得討得了好去!」

  江上燕還未回答,忽聽山後一聲長吟,一人歌道:「休得爭強來鬥勝,百年渾是戲文場!」

  那講兩句話的人不急不徐,但是字字鏗鏘,隱隱有金石相擊之音,趙敞與寥燕秋兩人,雖然覺得奇怪,但卻不知其中奧妙。

  鬼影子與江上燕兩人卻個個大吃一驚,因為聽那聲音,來者分明是一個內外倶臻絕頂的好手。

  江湖上這等人物,已然屈指可數,連海底蛟麥榮都算不上,這人突然出現,不知是敵是友,看那份工夫,古兜山的紅雲宮紅髮真人或可出此,但口吻卻又不像。因此兩人俱都左掌當胸,用心戒備。

  只聽餘音襲襲之中,一個身材高大、滿面紅光的老和尚,披著一件葛麻裝裟,赤足芒鞋,手持一根錫禪杖,比他人還高,自山後緩步踏了出來,一步一步,氣勢雄厚,凝若山嶽。

  行近了些,更見他兩道白眉,長有三寸,頷下一撮長須,根根見肉,太陽穴微微鼓起,走了出來之後,對趙敞和寥燕秋看了一眼,兩隻炯炯有光的眼睛,再在江上燕身上轉了一轉,合十道:「善哉善哉,十年前一會兒,女檀越大變了!」

  江上燕自那和尚出現之後,便覺面熟,此時聽見他一見面就如此的說法,便知他是誰,冷笑一聲,也不還禮,道:「我想是誰,原來是六榕寺大相禪師!」

  趙敞和寥燕秋聽了,一起咋舌不至,心想難怪這和尚氣勢與眾不同,敢情就是天地會二阿哥喬道的師父,廣州六榕寺的大相禪師,那邊廂鬼影子也叫道:「大和尚,好啊!」

  大相禪師回過頭來,向鬼影子看了一眼,眉頭微皺,道:「檀越已經受傷,還不知道嗎?」

  鬼影子見他一眼就看出,心中甚為佩服,道:「不錯,大和尚,你可有辦法嗎?」

  大相禪師向懷中一探,手指一彈,只見一粒丸藥,向鬼影子彈去。

  鬼影子忙接在手中一看,道了聲謝,塞在口中。

  江上燕心中大憤,道:「大相禪師,出家人怎麼那麼好管閒事?快讓開,別阻我行事!」

  大相禪師又雙手合十,緩緩道:「善哉!老僧十年前曾領教過女檀越的工夫,當時一敗之後,還想苦練十年,再來報仇,怎知佛法無邊,女檀越,即使你現在在我身上戳上幾劍,我也絕不會還手的了!」

  這一番話,江上燕聽在其中,猶如一絲冷泉,沁進了滾熱的水中,心中不明白一個人怎能將恩怨看得如此之淡?

  她所修習的「太陰煉形」內功,與大相禪師的佛門內功,完全背道而馳,是以心中想法,也完全不同。佛門見解當然易使人感動,是以江上燕一聽之下,也大為震動,但惜乎她積習已深,十年來從未想到過有怨不報一事,因此一震之後,便恢復常態,道:「你不犯我,我犯你做甚,這小丫頭設狡計騙了我的武功,可得叫她還了出來!」一面說,身形一晃,便已越過了大相禪師,鬼影子在一旁看看已不好,伸手就撈,但江上燕身法奇快,一把沒撈著,江上燕已來至寥燕秋身邊,將手掌按在寥燕秋背後的「大洞穴」上。

  寥燕秋只覺得全身一陣發冷,連牙齒也打顫,忙向前一縱,但江上燕既已出手,她怎能逃得脫?連縱幾縱,江上燕如影附身,無聲無息,身子輕若無物,手掌仍是按住寥燕秋的背後,道:「鬼丫頭,要我動手還是怎的?」

  寥燕秋做聲不得,兩隻眼睛只是看著鬼影子。

  鬼影子此時也無法可想,心想大相禪師與江上燕、海底蚊夫婦兩人,十年前曾因受小人挑撥,大戰了三日三夜,手臂受傷而去,本來他一出現,形勢或可改觀,但卻偏偏這大和尚十年來佛法深湛,將恩怨看得淡了,自己又傷重未愈,雖然得了他的一顆「三光丹」,但要痊癒,也要在一個對時以後才行。

  因此鬼影子見寥燕秋眼淚汪汪,向他望著,也只好苦笑一下,無法可想。此時江上燕以「太陰掌」按在寥燕秋背後,寥燕秋功力尚淺,如何禁受得住?只覺冷氣陣陣地發到,上下兩排牙齒,相碰得得有聲,凍得一張又紅又白的俏臉,成了青灰色。

  趙敞幾次三番想沖了上去時,江上燕只是衣袖微拂,便將他趕開。

  過不一會兒,寥燕秋實在忍不住了,叫道:「出家人慈悲為懷,你這和尚,難道真是死了不救嗎?」

  大相禪師看了半晌,歎一口氣,說道:「善哉!小姑娘實在受不住了,女檀越得放手處且放手吧!」

  江上燕冷冷一笑,說道:「不放手又怎的?」

  這一問一答之間,寥燕秋身受的痛苦,又已加了幾分,大相禪師長眉微翅,伸過錫禪杖,說道:「小姑娘,握住了它!」

  寥燕秋依言抓住,覺得一股暖氣自錫禪杖上傳過,起自手臂,漸至全身,一個人仿彿從極寒之地,來到陽春之境一般,心中知道大相禪師以本身上乘佛門內功在救自己,手便握得更緊,臉色也緩和了許多。

  鬼影子在一旁見大相禪師出手,心中也是一喜。

  但是江上燕是何等樣人物,焉有不知之理。

  她一見寥燕秋握了錫禪杖,臉上大有得意之狀,她本來將手按在寥燕秋背上,原不存傷人之念,此時卻心頭怒火大熾,對大相禪師冷笑道:「賊禿,你道是救了這丫頭一命了嗎?」

  一言甫畢,寥燕秋覺得寒氣又傳了過來,一陣接一陣,知道江上燕已加了幾分勁道,急叫道:「大和尚,又冷了!」

  大相禪師念了一聲佛號,寥燕秋又覺得暖氣迫了過來,但是不一會兒,江上燕的「太陰掌」力,又已加強。

  這樣一來,她變作夾在兩個絕世高人之中、成了他們比拼內功的梁子。

  大相禪師原也想不到江上燕竟然如此固執行事,此時倒成了一個騎虎難下之勢,江上燕內勁加強,他若不加勁,寥燕秋必定禁受不住。但是他若加一分勁道下去,江上燕必定再加一分,如此一來一往,寥燕秋面上倏紅倏白,只覺體內熱血翻滾,五臟似要跳出口腔來一般。

  大相禪師也知再過一刻,寥燕秋便要禁受不住,那張極為紅潤的臉上,也不禁滲出些汗珠來,對江上燕道:「女檀越,何苦毀了這樣一個小姑娘呢?」

  此時,江上燕怒火正烈,和她講這類話,實在是無用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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