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倪匡 > 南明潛龍傳 | 上頁 下頁 |
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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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時遲,那時快,大船趁著順風,航行起來何等快疾?不消一刻,鄭可首先看清樹幹上站的是誰,不禁面上變色,失聲低呼道:「啊呀!」 緊跟著麥蓮也已看清,那人羽衣星冠,手提長劍,神氣清朗,不是自己父親是誰?想起自己近幾日來作為,心中忐忑不定,暗暗吃驚。 兩人這一錯愕,又接近了幾分,那株大樹,竟直向大船撞來。 鄭可忙道:「蓮妹,你且下艙去躲一躲!」 麥蓮想起只有此法,身形一晃,剛要下艙,忽聽隔壁大船上的人發一聲喊,麥蓮呆了一呆,見那株樹已撞在船上,只聽人聲嘈雜,有的亂叫「漏水啦!」有的叫爹,有的叫娘,霎時之間一陣大亂,紛紛攀住繩梯,爬到其他兩隻船上來。 就在那樹撞到船身之時,鄭可、麥蓮兩人只覺眼前微風颯然,清波上人早已躍上了甲板,懷抱長劍,停立在鄭可、麥蓮兩人五六尺遠近處。 麥蓮一見父親上船,驚喜交集,一時間竟忘了自己在此三數日之中的行為,跨前一步,叫道:「爹!你——」下面「來了」兩字還未出口,陡覺得父親面如寒霜,神色鐵青,一句話未說完,就嚇得連連倒退一步,不敢再出聲。 清波上人兩睛炯炯生光,麥蓮不由自主靠近鄭可,兩人並肩站定,一個貌如天人,一個精神俊朗,就這樣看來,也真算得是一對璧人,但清波上人這時滿腔怒火,眼看自己的女兒竟如此作為,心中正不知是什麼滋味,哪裡還有心思去看這兩人是否相配? 清波上人何以會在南海上突然出現? 原來清波上人在西江北岸飛馳,直至天明,仍未見鄭可蹤跡,心中暗暗疑惑,一時又放心麥蓮不下,想鄭可腳程再快,自己一夜趕來,當可趕上,莫非這廝是在南岸嗎?但又不曾聽得麥蓮嘯聲,暗叫不好,仍施展「登萍渡水」絕技,過了西江。 他一過江後,若是向東追趕,定可追上麥蓮與鄭可兩人,但清波上人卻未料到麥蓮、鄭可兩人會一起上路,一路上有說有笑,不覺疲勞,兩人輕功也均可觀,竟已趕到了他自己的前頭,因此徑向西行,行了半日,仍未見蹤跡,再折回東去。 這一耽擱,兩人早已到了福建,由清兵快馬,直送到福州見李成棟去了。 清波上人趕到福建,聽得守城清兵在閒談,提起日前有一美女入城,心中便一動。 清波上人遂裝成化緣道人,和守城兵丁搭訕了幾句,這時因明朝守將早就走了個精光,所以清兵也不怕有奸細來探聽消息,見清波上人氣度非凡,就將麥蓮、鄭可兩人的樣子如實說了。 清波上人一聽,便跌腳不已,也顧不得是大白天,身形一晃,人就向前躥出,眨眨眼就跑出老遠,倒將那兩個守城的清兵嚇了個口定目呆,還以為是呂純陽下凡啦! 清波上人一路飛馳,這一番自然腳下更快,但來到福州,到李成棟衙門處一探聽,日間並未有消息,到夜來,才隱約知道鄭可已率領清兵,由海道襲取廣州。 想廣州乃是廣東之心臟,廣州一失,廣東一地,怎能守住?因此連夜趕至海邊,他急切之間尋不到船隻,不覺激發了當年脾氣,奮神力將一株徑可半尺的松樹連根拔起,拋入海中,跟著人便飛身而上,隨波流去。 那樹在海浪中,時高時下,行得極快,但清波上人武功再高,卻也無法控制航道,隨著退潮、漲潮,走的竟是一個個半圓形連接起來的彎路。但饒是這樣,也比鄭可大船快了許多,這時剛好是潮漲時分,清波上人腳下松樹,由外向裡飄到,是以鄭可在船上首先看到了,像是迎面而來的一般。 清波上人早就望到並排三隻大船向自己駛來,最旁邊一隻的船頭之上,並肩站立的兩個人,正是鄭可、麥蓮兩人。 鄭可會去暗通清兵,這事本在他意料之中,並不出奇,但麥蓮也會和鄭可同做此等事,清波上人心頭不禁一陣難過。是以麥蓮一見他上了甲板,喜滋滋叫了他一聲,他卻只是冷著臉,兩眼緊看住麥蓮,一聲不出。 鄭可一見窄路相逢,清波上人已飛身上船,並還面色鐵青,他原聽紅髮真人講過海底蛟麥榮的武功本領,心想他別號既稱「海底蚊」,水性必也有過人之處,若果動起手來,三艘船上三百餘人,怕全都要命傷他手下,連自己都不能逃過。眼下唯一辦法,就是先出言穩住他,叫他動手不得。他主意打定,便整了整頭上的書生巾,大大方方走了過去,一揖倒地,朗聲道:「不知老伯駕到,小侄有失迎迓,還望恕罪!」清波上人一上船來,見女兒與鄭可親密之情,已將事情猜到了幾分,這時見鄭可改口稱呼,叫自己為「老伯」,自稱「小侄」,不禁怒火上升,但他為人極顧身份,不能和鄭可對罵,舌綻春雷,向麥蓮叱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麥蓮見清波上人面色越來越難看,自己十九年來,竟從未見他有這樣大怒過,知道如將事實經過講出,定難逃公道。 這番下山不幾日,她已聽得江湖好漢提起父親多次,說十年以前,自己父親還是出名的嫉惡如仇,因此「海底蛟麥榮」五字,江湖上的下三濫真是聞名喪膽,只聽到一點風聲,也要幾天不安穩。但是近十年來,非但沒有一人喪生在他手下,而且還做起道士來,因此頗使武林中人詫異。 麥蓮這時暗忖,如父親十年之前脾氣被自己激發,說不定就會不顧父女之情,大義滅親!但是自己已愛上了鄭可,明眼人一望而知,瞞又瞞不過去,因此顛來倒去,想了半晌,清波上人又喝道:「快說!」 麥蓮知道說也如此,不說也是如此,看了鄭可一眼,見鄭可竟不看自己,心中一呆,但又轉念想道:「是了,可哥哥怕我在父親面前太露痕跡,是以並不望我,他這一番心,全是為我好。唉,可惜才得相處幾日,父親便已趕來,眼看好事難偕,看來竟不能和可哥哥朝夕相守,永世不離了!」 麥蓮心中轉念,全憑她自己對鄭可的愛意,是以連鄭可不望住她,也朝好的方面去想。 怎知鄭可一見清波上人上船,便暗自心驚,向清波上人行了一禮之後,清波上人又不加理睬,因此心中懷著鬼胎,唯恐清波上人怪他勾引女兒,所以不敢裝出與麥蓮太親熱的樣子! 鄭可聰明狡獪,於此可見一斑。 麥蓮忖了一會兒,開口道:「爹——」只叫了一字,清波上人就「哼」地冷笑一聲,嚇得麥蓮頓了一頓,續道:「爹,我,我……」 她原來想說「我愛他」三字,但女孩兒家,當著這許多人,這三字實在難以出口,因此講了「我」字之後,竟講不下去,反倒羞得滿面通紅,低頭撚弄衣角。 清波上人歎道:「唉!孽障!孽障!」轉過頭來,問鄭可道:「千面郎君,你所帶數百人,可有清兵?」 鄭可猛吃一驚,想不通清波上人怎能一上船就識破機關,想要抵賴,忽聽身後一人大聲喝道:「喂,道士,你上船來做什麼?」回頭一看,正是清兵統領寶圖,還穿著一身清兵服飾,腦後拖了一條大辮子,便狠狠地向他瞪了一眼,暗叫:「此番休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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